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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受降城

  • 笑抽三國
  • 紋枰
  • 2979字
  • 2019-05-16 22:12:25

受降城是一座奇特的城,一座外懸漠北的孤城。

磐石所筑,風過留聲,城池,就這樣數百年不動,晨風暮雨,一直默默守望著異族人出沒的無垠草原,等待著漸漸化沙。

日頭昏暗,六月里突然刮起來的風,跟燒了黃紙一樣,打著旋渦直往天上爬,人要是站立不動,準能吃滿嘴的土。

軍頭他躺在城墻的垛口上打盹兒,兔崽子們新砌的石板,還算平坦,睡得也安身。

軍頭的屁股下面,正好是敞開的城門洞,受降城別的不說,氣派倒是有,光這進城的門洞就修得格外寬敞。

幾個**外出路過,仰著腦袋笑問,“軍頭,晚上吃啥?”

軍頭被無端吵醒,坐起身來,瞪了人一眼,黑著臉又呸了兩口,唾沫星子里,全他娘的是泥,他不悅答道:“吃啥?吃土!”

那幾個**子哈哈大笑,不以為然,反正軍頭每次都這般說,又哪回真吃過土,草原上生百樣物、養百樣人,最不濟,用手刨也能刨得幾只草鼠,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這么多年,啥樣的天災人禍不也都熬了過來。

幾人吹著響哨,笑嘻嘻出了城,卻不知道,伙房里缸缽見底,真沒了糧。

軍頭再睡不著,正了正短衣,吊著雙腳在墻頭上愣神。

受降城說是軍鎮,可從永壽二年算起,朝廷便再沒有派發過哪怕一粒糧食,仔細一算,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將近三十年,而三十年前,軍頭剛滿十歲,尚在伙房打雜,那時候貪食得很,就跟小鬼一個樣,哪像現在,竟長了白發。

永壽二年,鮮卑大人檀石槐兵叩云中,度遼將軍李膺隨即出兵擊破鮮卑兵,檀石槐退走。再然后,李膺因功被征河南尹走了,聽說,李大人黨錮時遭免,在獄中被拷打而死,也不知真假。

李膺一走,受降城像是一夜之間就被人給忘了,沒有糧餉,沒有書信。

再后來,當官的全都跑了,剩下個無家可歸的小鬼頭熬成了百夫長,成了軍頭,領著自愿留下的這些名為官軍、實為賊寇的戍邊之人在這里扎了根。

為了活命,他們收稅、走商、種地,甚至,白日里拿起刀槍便是兵,夜里殺進草原便是匪……

他們中有人成了親、生了子,可即便如此,還是守著這座不長草的塞外石頭城,跟自己一樣,說不上為何,就是舍不得走,就算將來死了,也愿意埋在這里。

軍頭抬頭打了個哈欠,斜瞇著的眼睛正好望見一支部落人的商隊冒出頭來,長長的馬隊蜿蜒,他笑了笑,才說到糧食,這不就有了!

這么多年,受降城儼然成了南來北往駐腳的市集,鮮卑、匈奴,草原上多如牛毛的小部族,總會來這里買賣,城里十稅其一,不算豐厚,但也餓不死人。至于他們買走的鹽鐵緊缺,朝廷準與不準,哪還顧得上。

軍頭朝下方的看門守卒努了努嘴,見人興奮迎了上去,又忍不住回頭一望,接著,便是長長的一嘆。

城池以南,那是一段前秦時修建的可有可無的塞圍,跨過它,便是大漢。而也正是這樣的幾乎塌成了黃泥卻又看不見盡頭的塞圍,讓受降城仿佛被人丟棄了一般,與圍里的朔方、五原、云中三郡,永遠遙遙相望。

受降城建于元封六年,那是漢武帝第六個年號中的最后一年。那時,大漢國勢強盛,武帝劉徹不見出海尋仙船之下落,再派船隊東渡,他自己,也開始了第四次巡海。

而今,武帝不在,受降城也在腐朽。

墻下的守卒喝令住商隊,耀武揚威拿著長槍翻找了一陣,朝上頭喊:“軍頭!全是他娘是啃不動的皮毛,不是糧食!卵用沒有!”

馬背上大多都是成捆的牛羊皮革,胡人也不種糧食,軍頭不咸不淡,回到:“老規矩,商稅多加一成!”

那胡人頭目點頭哈腰,見墻上身材魁梧的漢子便是漢人的大官兒,正欲賣個乖巧,軍頭卻拍拍屁股,轉身下來墻。

胡人不值得同情,翻起臉來,又是一副丑態。受降城是一座橋頭堡,多少年來紛爭不止,被他們占著那會兒,漢人可是連城都進不了。

瞎伯說召了人議事,地點照舊選在伙房,軍頭耷拉著腦袋,負手往城里走。

滿街都是打掃不及的塵土,高大的府宅,敞亮的店鋪,卻都沒有門板,也沒有多少東西可賣,家家戶戶門外扯上繩子,晾曬些衣被遮擋,還有很多婦孺圍著一口井口洗衣。

唯一與別處不同的便是,受降城人人都備好了刀箭,或是掛在腰間,或是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全民皆兵,向來便如此活著。

伙房在大道盡頭。

伙房起初其實不是伙房,而是左大都尉府,只是左大都尉無福消受,后來才改成伙房。

受降城在胡人嘴里,名字叫巴彥布拉格,草原人說,巴彥為富饒之意,而布拉格代表山泉,連在一起,意思是富饒的山泉,它也是唯一的一座真正為接受敵人投降而建的城。

當年的匈奴左大都尉叛逃,舉族投漢,為彰大漢國之氣度,這城,便是為了左大都尉而建,可惜,那勞什子左大都尉一路逃亡,到死也沒見到過他的都尉府一眼。

伙房里圍成一圈,瞎伯回頭看了看,挪挪屁股閃出個身位,而后,繼續用小刀割著木頭架子上的羊,舔舔刀口上的油脂,再仔仔細細撒上些鹽。

“哪來的?”軍頭詫聲問道,沒道理,難不成胡人的商隊剛到,羊便被老瞎子給順了?胡人這趟也沒帶羊啊!

瞎伯沒好氣,說:“哪兒那么多廢話,有得吃就吃!不吃,滾!”

眾人發笑,躲躲閃閃又不敢與軍頭直視,一邊捂臉,一邊看著帶血的羊羔子咽口水。

這羊,真好!

瞎伯有一只眼睛看不見,留下個嚇人的洞。那年,胡人餓慌了夜里來劫城,他聽見嘯聲,一把將站在高處的軍頭強壓在身下,自己卻中了一箭,娘的!真巧,剛好射在眼珠子上。

軍頭吃了癟不敢回嗆,轉頭,卻看見阿奴也在,又不解問道:“阿奴!你不是說好了要走?”

阿奴二十來歲,長得細皮嫩肉,至少不像旁人一樣猙獰,要不是當年被軍頭所救,他現在一定還在草原上當著給胡人放牛羊的奴才。他低著腦袋,甕聲說:“我不識路,也記不得老家在哪兒了……算了,不走了!軍頭你不是說,當年的冠軍侯便是從這里,一直殺到了安候河麼!”

“你們聽,阿奴想當冠軍侯!”有人起哄,眾人都跟著哈哈大笑。

軍頭嘆了口氣,冠軍侯何其榮光,哪能說當就當得了,受降城里上一個總愛聽這樣故事的人,叫呂奉先,聽說,已經去了中原、享了富貴。

李廣、衛青、霍去病……那是個名將迭出的年代,世人記住了那些名垂千古的人,卻也忘記了那個受命修筑受降城的公孫敖,他屢戰屢敗,后來死于腰斬。

當然,還有很多死在受降城的無名之輩,他們的名聲,連公孫敖也不如。

阿奴臉皮薄,紅了臉,也學著瞎伯用刀往羊身上抹鹽。

軍頭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沒有多說,轉而問道:“老瞎子,我正睡得香,議什么事,難不成叫我專程來吃肉?”

瞎伯切下小塊,嘗了一口覺得沒熟,又挑在刀尖上去烤,“我問你,城里滿打滿算,一共多少人來著?”

“加上老幼,總數兩千五百又一十二!”軍頭略微猶豫答道。

“那這一頭羊羔,可能夠吃?”

不夠!自然不夠!

軍頭搖頭,突然間明白過來,起身壓著嗓子眼兒道:“老瞎子!我可警告你,咱們是官軍,可不能胡來!”

瞎伯一臉的鄙夷,舒張著鼻孔說:“得了得了,這事兒咱還干得少?再說,誰他娘還知道咱們是官軍,你這軍頭,也算不得數的!”

軍頭聽完,沉默半晌,摸出腰刀,同樣割下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嚼著。

“放心,等人都出了城,咱才動手!”瞎伯說話,招呼大家趕緊動手。

“那事先說好,只劫財,不傷人命!”

瞎伯點頭,說,“好!”他正要去掰羊腿,放哨的小鬼卻推門跑了進來,瞎伯笑罵道:“小鬼,你生的那真是狗鼻子!每回偷偷吃點葷的,你小子總能趕上點兒!”

趙無義顧不上饞火塘子里的羊肉,氣喘吁吁,撫著胸口說道:“軍頭……不好了……胡……胡人……”

又來了胡人商隊?

瞎伯心中一喜,沖著軍頭眨了眨冒光的獨眼,搶先道:“急個鳥!胡人怎樣?來多少咱們還不照樣劫多少,說!可是來了大商隊?”

“大!”

“多大?”人都圍了過了,眼珠子鼓得跟大蟲一般。

“好幾十萬!”

瞎伯聽完,“哎喲”一聲,一個不慎,被火燒著了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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