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虎抓到獵物時,總是喜歡玩弄一番后再把獵物撕碎,雖然陳世忠自認為沒有這樣的惡趣味。
但是人性大部分時候,就是如此的不受控制!
特別是身負血海深仇之人,總想馬上殺死仇人,同時,又不想仇人死的太快。
聽到了回答的攝政王,終于有了一些動容。
“博洛也是?”
陳世忠搖搖頭:“博洛不是,但是,他手下有很多我們的人。”
博洛所轄的幾乎全是漢軍旗,有幾個人背叛他很正常。
攝政王有些安慰,總算博洛沒有背叛自己,二十萬大軍被他葬送了大半,攝政王都沒有追究。
“博洛的人,今天打開了城南六個門!”
似乎是存心讓攝政王不痛快,陳世忠趕緊補了一刀。
果然,攝政王心情瞬間跌落至谷底,只是表面上并沒有什么變化。
暗之嘀咕,難怪十幾萬人只守了半個時辰,原來是里應(yīng)外合。
敗局已定,攝政王不再糾結(jié),更加不會驚惶,從容的問出了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陳世忠的嘴角,終于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聲顯得陰冷刺骨,方正的國字臉,怎么看都是一身正氣,配上這個笑容,居然令人不寒而栗。
“雖然,我并不想...和一個將死之人廢話!”
陳世忠說話的時候,幾乎是咬著后槽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崩。
“但...你既然問了,我就仁慈一回。”
怪異的舉動和狂躁的表情,讓攝政王摸不著頭腦,他百分百不認識眼前之人。
陳世忠手指著城墻上的大旗,大聲的喝道。
“我們的主帥是...督爺...盧象升之子。”
‘砰’的一聲,攝政王聞言,連續(xù)幾個倒退,撞上了船樓的欄桿。
回彎式的設(shè)計,讓人撞上后會站立不穩(wěn),失神的攝政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剛才所有的淡定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驚慌、恐懼、和不可置信。
“你...你說是誰!”他嘴唇發(fā)顫,眼神呆滯,不確定的又問了一遍:“盧...盧象升之子!?”
陳世忠眼中的寒光,已經(jīng)化作了實質(zhì),殺氣外放中隱現(xiàn)刀芒劍鋒,連四周的空氣,都變得陰冷刺骨。
“正是!”
攝政王打了個寒顫,終于動容,臉上也浮現(xiàn)了豬肝色。
“不!”似自語、似夢魘:“...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一股尿騷味盈滿了船艙,讓所有人都皺了皺眉頭。
看著一灘濃黃色的液體在王爺?shù)钠ü傻紫铝髁顺鰜怼j愂乐疑砩系臍鈭鏊查g散去,他突然覺得有些惡心。
比茅坑的蛆蟲、死人的腐肉、乞丐的濃痰。還要讓他惡心!
揮了揮手,命令把他們帶下去。
原來攝政王所有的風輕云淡都是裝出來的。當他的依仗在別人眼里一文不值時。表現(xiàn)的,甚至還不如一個小卒。
以清廷攝政王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管敵人是誰,絕對不會將他處死,大半還會禮遇有加、低聲下氣。
可偏偏敵人是盧象升之子,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中原有句古話: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雖然,并不是他親手砍死的盧象升,可他是一軍主帥。
無論正史、野史、相聲、雜談,盧象升都是直接死在他的手上。
楊嗣昌和高起潛只是幫兇!
佛臨門前的空地上...
歪七倒八的坐著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人,身上臟污破爛,酸腐的惡臭彌漫在空氣里。
遠遠的望去,不是乞丐、勝似乞丐。
有人逐漸的歪倒,蜷縮著身體,緊捂著小肚,不規(guī)則的抽搐中,伴隨著毫無節(jié)奏的痛吟。
油污漬泥掩蓋了他們本來的面孔,饑餓,把他們折磨的痛不欲生。
他們是勞役,服役期直至死亡的勞役。
如今,他們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可是已經(jīng)奄奄一息!
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
要么臟死,要么凍死,要么病死。
大概率會餓死。
因為,其他的情況,或許還能多撐幾天。
饑餓,可不會跟他們講道理,清軍更不會。
所以,把所有的物資全部運上船以后,他們就像是垃圾一樣,被清軍丟棄在這里。
江中的千余艘船舶,上面有很多的糧食和金銀珠寶。
他們連多看一眼都不敢,只會默默的搬運。
破爛的身體,已經(jīng)在勞作中被掏空,沒有了飯吃,身體只會越來越虛弱。
胃液腐蝕著胃壁,帶來的痛楚,讓他們?nèi)砣滩蛔〉寞d攣。
空間在迷離中切換,黑白無常向他們露出了詭異的笑臉,鐵索拖地的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
絕望化作了祈求,甚至默默的往虛空中伸出了手。
這樣的主動,只是希望鬼差比清軍能夠仁慈一些,不要再折磨他們!
鬼差默許了他們的配合,陰笑聲中,猙獰的鬼爪,拍開了他們伸出的雙手。
鐵索往脖子上套去!
“看!”
一聲驚呼,把眼前的天地全都震散,恍恍惚惚之間,一個敦厚的身影,在光暈里憑空出現(xiàn)。
溫暖的手掌、摩挲著他的臉頰,嘴巴的張合之間,似乎有些聲嘶力竭。
只是他已經(jīng)失聰,不知道他在說些什么!
但是臉上還是露出了笑容,能震碎鬼差的,定然是仙人無疑。
看來,他死后,不會再去地獄!
可能。
神靈,是看在他曾經(jīng)拯救了十幾個苦命少年的份上吧!
“周叔!”
“周叔、你醒醒。”
“水、快快快!”
嘈雜的聲音,輕輕的顛簸,讓他再一次恢復了生機。
微微的睜開了眼睛,有些茫然。嘶啞的喉間,終于擠出了一點聲音。
“亮...亮哥兒。”
抱著他的少年,喜出望外。
“周叔醒啦,粥好了沒有。快快!”
“哎...哎!來了,來了!”
姜爺捧著個大碗,邊跑邊吹去碗中的熱氣。
干澀的嘴唇上有了一點溫潤,飄蕩的米香讓工頭的精神為之一震。
他的嘴唇貼上了碗口,用力的吮吸。
糧食的清香入口,化作了瓊漿玉液,滋潤著五臟六腑,再變作點點氤氳的精氣,行走在四肢百骸,續(xù)上了斷裂的生機。
半碗清粥下肚,工頭終于恢復了一些神采,聲音沙啞的問道。
“亮哥兒,你怎么在這。”
一點熱淚,掉在了他的臉頰上,圍過來的少年們嚶嚶哭泣。
刑亮哽咽的說道:“周叔,江北真的有天兵天將,我們找到了他們。”
“好,好。”
輕輕的拍著工頭的胸口,讓他能舒服一些,刑亮接著說道:“他們叫漢家軍,是真正拯救老百姓的軍隊。”
另一個滿臉麻子的少年接著說道:“周叔,你要快點好起來,漢家軍已經(jīng)打下了應(yīng)天城啦,那些平常欺負我們的清狗,也全部被抓啦!”
“什么!”
一聲大吼居然從半死的工頭口中發(fā)出,身體也坐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說話的少年。
“周叔,麻猴說的是真的!”刑亮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幫助他順氣。
“這,這!”
顫抖的嘴唇,讓他說不出完整的話語,但眼睛卻變得閃閃發(fā)光。
“娃子們。”姜爺?shù)穆曇魝鱽恚骸翱鞄兔热税局喟桑院蟀?..有的是時間敘舊。”
“哎...就來。”
亮哥兒和工頭四目相對,全都飽含淚水。
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則生、弗得則死。
蒼天有眼,苦難終于過去。
這年仲夏,遮住暈倒在泥潭中少年的那朵云彩。
終究...會為大部分人遮住烈陽!
今天的應(yīng)天城。
真的是熱鬧非凡,甚至連熱鬧非凡都不足以形容。
當?shù)谝粋€走出家門的人,看見了漢家軍的戰(zhàn)士們這種久違的漢家儀容后,讓他忍不住雙目通紅。
同族相喚,心寧魂安。
這種脫離了牢籠的暢快感,讓應(yīng)天城的百姓熱淚盈眶。
消息如同一陣颶風,很快席卷了整個應(yīng)天城。
人們自發(fā)的走上了街頭,帶上家中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
米酒、糍粑、果干、蜜餞,甚至還有花生、瓜子、鍋巴、豆干。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他們認為好的東西,就不顧一切的往戰(zhàn)士們手里塞。
‘我們不能拿老百姓的東西,這是軍紀。’
這句話,是第二股颶風。
人們開始成群結(jié)隊走出家門。
染滿灰塵的龍燈、舞獅全都擠上了街頭。鑼鼓家伙,更是敲出了江南水鄉(xiāng)獨有的韻味。
鏗鏘中透著喜慶,激烈中飽含柔情。
沒有齊魯之地的豪爽。
沒有燕趙之地的慷慨。
沒有西北之地的厚重。
也沒有川黔滇桂的多彩。
但是別具一格,風韻俱佳,是獨屬于江南水鄉(xiāng)的絕響。
不舍得喝的果酒佳釀,也從深深的地窖里挖了出來。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狂歡拉開了序幕,茶樓酒肆的說書人,把桌案搬到了街邊,免費表演。
戲曲名家也當街獻藝。
甚至連勾欄畫舫的清伶名妓,也眼含嬌笑,在長街上獻舞一曲,以此來表達心中的喜悅。
是什么讓我們的雙眼飽含淚水,是因為我們對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特別是這片土地上孕育出來的子民。
他們勤勞、勇敢、善良、聰明。
斤斤計較又樂善好施,夸夸其談又豁達慷慨。
煙火百味、活色生香,讓人間變得有情、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