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城北門。
汪有義率領的一部在此出城。全城的百姓,自發的擠滿了城門兩側。
手心里拽著自己平時舍不得吃的雞蛋,塞進了漢家軍戰士們的懷里。
推脫之間,讓隊伍停止了前進。
沈不浪站在了城頭,舉著喇叭喊著。
“父老鄉親們,我們有軍紀,絕不能要老百姓的東西,別讓戰士們為難。”
那怎么可能答應,強塞的人群更多了一些,排在后面的生怕輪不到自己,更加用力的往前硬擠。
沈不浪有些無奈,這是老百姓濃濃的情誼。
抬頭望了望初升的朝陽,兵貴神速,只能舉起喇叭,再次的大聲喊道。
“大家各退一步,別耽誤了出征,漢家軍戰士,每人拿老鄉一個雞蛋,不能再多了,多謝父老鄉親們了。”
眾人這才罷休,高舉著手中的竹籃,渴望的眼神盯著漢家軍的戰士們,滿含希冀!
一同出征的義兵滿臉的羨慕。
忍不住錘了李澤淡一拳,笑罵道。
“狗日的,今早婆娘煮了雞蛋,還以為是犒勞老子出征的,沒想到,便宜了你這個小混蛋。”
李澤淡把雞蛋踹進了懷里,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
“你沖鋒的時候,我能代你婆娘保護你。”
兩人相視一笑!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于劉良佐而言。
世上最難打的便是撤退之戰。稍有失誤,就是個全軍覆沒。
他很氣惱,只因在江陰沒有建功,清廷就翻臉不認人。只余他一支孤軍斷后。
看著城里浩浩蕩蕩出來的義兵,劉良佐眼色陰沉,恨的咬牙切齒。
進攻是沒有勇氣進攻的,城頭上黑洞洞的槍口,令他不寒而栗。
但也不可能坐以待斃。
令旗揮動,三萬步兵轟轟蕩蕩開始拔營,朝西南方向撤退。
五千騎兵開路,五千騎兵斷后,劉良佐親率五千精騎護衛中營。
帶不走的輜重全都拋棄,所有人輕裝簡從。
近五萬人馬緩緩開拔。
江陰義兵并不追擊,隊形化作了抓握的巨手,呈扇面形,遠遠的墜在后方。
兩支軍團互不干涉,如兩團烏云,在大地上緩慢移動著。
兵器林立,盔甲鮮亮,旌旗更是遮天蔽日。
進退之間,雙方一直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涇渭分明。
行軍一日,別說接戰,連相互試探都沒有發生。
你備我防之間,行走自然十分緩慢,大半天時間,只行進了七八里地。
這讓劉良佐好似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雙方早就在江陰城的攻防之間殺紅了眼。
雖說現在的江陰義兵,并未占據多大的優勢,但按照常理,也應該找他拼命才對。
可今日的表現,讓劉良佐感覺到了似乎有些不妙。
對手一蹦三丈高,有的是法子治他。
怕就怕!
敵人不但沉默,還冷靜的可怕。
他也是征戰半生,雖未通讀過兵法,但卻不是個二愣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在思索破局之策,騎兵來報,前方不遠處有一條運河擋住了去路,橋梁已經全部被炸毀。
劉良佐心頭狂跳,這里難道是決戰之地?
細細的審視著地圖,抬頭看了看天色。
已近申時,不能再繼續往前走了。
若是今天沒有辦法過河,連歇營的地方都沒有。
臨河扎營是兵家大忌,即便是要背水一戰,背的那個水,也要足夠大才行。
狹窄的運河,自然構不成背水一戰的條件。
反而會誤導膽怯的士兵,以為過河即為生路,讓本就容易崩潰的士氣,更快的來到臨界點!
劉良佐傳令全軍停止前進。
三萬步兵分作300個小營盤,呈‘器’字形分布。
一萬騎兵分為四部,各占一角,自己領五千精騎筑營中央。
大營前挖掘壕溝,設置拒馬,黃昏臨近時,營盤已經十分扎實。
沈不浪端坐在馬上,離著劉營三百步外來回梭巡。
這樣的營盤,看起來很堅固,但對于他和他的特種兵來說,幾乎形同虛設。
兩輪炮擊,加上一個沖鋒,就能撕開缺口。
他不明白,少帥為什么不讓他進攻。
閻應元也優哉游哉的騎馬過來,巡視一番后,一言不發,便回營睡覺。
沈不浪也是無語。
統帥們都喜歡搞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管我們這些小民的心情。
當真可惡!
如此狀態行軍三日,今天,終于進入了鎮江地界,五峰山已經在望。
劉良佐下令部隊全速前進,趕到山邊,靠山扎營。
一條山溪,自山腳處蜿蜒而下,溪水清澈,先頭到達的騎兵,捧上一口,大贊溪水清冽甘甜。
劉良佐審視著地形,靠山有水,正是扎營的好地方。
連日來雖未發生戰斗,但整個軍營里彌漫的頹廢氣氛,壓抑的令人抓狂。
天色漸漸的暗下,炊煙也寥寥升起。
敵軍詭異的行為,讓他越來越心慌,連著巡視了三遍營寨,確定無一處遺漏之后,才稍稍放心。
他也曾無數遍的安慰自己,江陰佬把他趕走后,就會罷手。
可是,愿望是美好的,現實往往事與愿違。
上游的交通已被隔絕,算算日子,博洛大軍應該已經抵達了應天。
這樣下去不行,不等敵人來攻,自己的軍心便要崩潰。
他陰鷙的眼神中,漸漸流露出一絲狠辣。
這里背靠大山,正是決戰之地。
娘的,不和這群江陰佬干上一仗,怕是難以全身而退。
既然已經作出決定,心緒也隨之變的安寧。
劉良佐把軍中的總兵、參將全部叫來,商量到半夜,制定了作戰計劃。
五峰山下,大戰一觸即發。
勝負難料!
今天是八月十五,滿月的光輝灑照大地,東風挾裹著潮水,往長江上游狂奔而去。
一年之中,最具威勢的潮信、嶄露了崢嶸的頭角。
即便是遠離海岸的應天,滾滾奔流的長江,也被沖擊得失去了原有的威勢。
揚子江的江面,變得平緩且靜謐!
月色如水、把大地照的纖毫畢現!
江華似火、讓長江美如玉帶銀盤!
燕子磯下游的江岸邊,揚子江與長江支流在此處交融,讓江面變得愈加寬闊。
十幾個身影,在岸邊的草叢里閃閃爍爍,行走之間小心翼翼,似在極力的隱藏著身形。
他們每個人的腋下,都夾著一塊木板,行動勉強算得上敏捷,但依然掩飾不住瘦弱單薄的身軀。
領頭的一位少年,在江岸邊停下了步伐,側耳細聽。
待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后,方才小聲的說話。
“待會大家下水都輕些,今天過節,雖然看管的松了些,但難保不會被發現。”
后面跟著的一群少年,全都輕輕的點頭。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依次下水,一根繩子,讓他們連接在了一起。
領頭的少年下水后徑直朝北岸游去。
堪堪離開江岸不遠。
營中突然有人呼喝,五六名清兵極速來到了岸邊。
十五的滿月,實在太過明亮,把江中泅渡的眾人照耀的無處遁形。
清兵在罵罵咧咧中搭弓射箭。
箭枝的破風聲,讓人頭皮發麻,若臨身前、又似在耳畔。
一人驚慌的問道。
“亮哥兒,咋辦。”
一聲狂笑自江中響起,不但毫無懼意,甚至還有些輕佻放肆。
“怕甚,!把木板頂在頭上,今天老子既然下了水,清狗就奈何不了咱。”
其余眾人也嘿嘿傻樂。
“咚咚!”
一輪箭雨襲來,扎在上木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引來了少年們的一陣哄笑。
少年們隨著江流漸去漸遠,江中間傳來了嘹亮的話語。
怨懷激蕩,恨滿乾坤!
“清狗,給老子等著,你家刑爺,遲早會回來找你們...報仇雪恨!”
木板越漂越遠,兀自留下了岸邊咬牙切齒喝罵不絕的清兵。
眾人終于脫離了危險,神情也變得輕松了一些,一個滿臉麻子的少年最先開口說話。
“亮哥兒,你說哪天在江北打炮的人還在不在了,別我們過了江,卻尋不到他們。”
這些都是苦力營中的少年,正是有了哪日溫良的一輪炮擊,才讓他們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因為看管的太嚴,一直找不到機會。
今天是中秋節,清軍牛錄們全都回城過節去了,余下些小卒也只是各自喝酒,看管自然松懈了很多。
刑亮終于等來了時機,他帶著三個伙伴,去倉庫偷取木板和繩索。
沒想到正好被工頭撞上,再三逼問下只好老實交待。
工頭沉默許久后,抹了把眼淚說道。
“咱這些老骨頭,死便死了,也就早受夠了這狗日的世道...
但是你們...才看了幾個日頭!就這么死了著實不該,放你走可以,把娃子們都帶上。”
就這樣,邢亮的四人逃跑小組,變成了十八個人。
在工頭的掩護下,他們成功的來到了江邊。
才有了開頭那一幕。
邢亮想著心事,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么輕松。
既然被清軍發現了,工頭估計逃不了一頓毒打。
活不活的了,還是個未知數。
想到這些。
刑亮眼神變的犀利,甩開膀子,朝著北邊猛游,大聲說道。
“找不到也要找,只有他們,才能把苦力營的叔伯兄弟們救出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