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葛永文每次送外賣都很想偷看盒子里的東西，但他還是忍住了，說到底，就是不想失去那份工作。

不過，不偷看外賣盒子里的東西，可以留意一下點外賣的都是些什么人。

很快，葛永文就發現，幾乎多半點外賣的人都不太健康，有的身體有殘疾，有的臉色極差，精神狀態也很糟糕，像是得了重病……

回想過去送過的那些外賣，葛永文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從沒有給一個正常人送過外賣，點外賣的人都不健全或者都不健康！

姨媽的話不時再葛永文耳邊響起，“吃什么補什么。”，葛永文覺得自己不用偷看外賣盒子里的東西是什么，也能根據點外賣的人的身體特征猜得到盒子里裝的是什么了。

斷臂的人點的是胳膊。

瘸腿的人點的是腿。

咳出血的人點的是肺。

捂著心口的人點的是心。

……

葛永文不敢想下去，他打算再多掙一點錢就回大陸。

于是，葛永文假裝什么也不知道，勤勤懇懇地送外賣，也不再偷看點外賣的人是什么樣子了。

眼前附在朱阿姨身上的葛永文已經淚流滿面。

“那份工作你干了多久？”我問。

“開始做了一年，看到那些眼珠后，我又做了半年。”葛永文說。

“太損陰德了，你幫你的老板干這種事，喪盡天良！”我很憤怒，要不是眼前的這個人是朱阿姨，我可能沖上去狂揍這個葛永文一頓。

“我也很后悔，而且我也為此付出代價了，再說……再說老板的確是賣的是死人的器官……”葛永文的聲音很低，他也知道他的辯解根本站不住腳。死人的器官也不能隨便買賣啊。

“你怎么知道他用的是死人的器官？”我質問葛永文。

“你聽我說。”葛永文垂著頭，不敢看我。

接著，葛永文又繼續講起他生前發生的事情。

一個悶熱的夜晚，老板在凌晨一點多給葛永文打了個電話，讓他趕快去店里一趟。

葛永文不敢怠慢，立刻起床，穿好衣服就上店里去了。

這一次，老板并沒有在鐵門后等他，而是坐在一輛面包車里，那輛車就停在店門口。

“我哥這幾天有事，沒人幫忙，我一個人做不過來，明天還有幾單，所以今晚我叫你過來幫忙。”老板說。

“你哥？老板，你不是一直都一個人在搞那些外賣嗎？”葛永文覺得老板有點奇怪。

“我是有個哥，你不知道而已，再說，我覺得沒必要讓他露面。”老板笑了一下，笑得讓葛永文有點發寒。

“噢。”葛永文應了一聲，他不敢看老板的眼睛。

“過來，把車里的東西搬進店里去。”老板沖葛永文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好。”葛永文順從地走了過去。

老板從車里下來了，這是葛永文工作以來第一次看到老板的全貌——個頭不高，有點胖，四肢健全，并不像之前看到的那樣，右手袖管是空的。

但葛永文注意到，老板的臉好像有點不像以前在鐵門后面的樣子，以前，葛永文看見老板臉色不怎么好，皮膚很松弛，眼袋非常大，但那天，葛永文卻注意到老板紅光滿面，眼袋幾乎沒了。不過，葛永文不確定老板長什么樣，畢竟每次他遞外賣出來，都帶著口罩。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

“愣著干嘛？快！搬東西！”老板站在車邊，車門已經打開到最大的程度，他手里抬著一個黑色的大袋子，那種袋子像是裝尸體用的袋子。

“老，老板，搬什么？”葛永文一緊張，說話也結巴了。

“少廢話，不想要薪水了？”老板手里的東西好像很重，他說話都有點吃力。

提到“薪水”二字，葛永文一下就聽話了，立刻去幫老板搬東西了。

一趟，兩趟，三趟，四趟。

葛永文和老板一共來回了四趟，終于把車里的東西都搬進了屋子。

“呵呵。”老板擦著額頭上的汗，說，“今晚幫我把這些東西處理了，我給你加薪水。”

“不。老板，我家里還有事，我得回去。”看著地上的四個長長的黑色袋子，葛永文怕了，他怕那四個袋子打開后，會有四具尸體露出來。

“大陸仔！要掙錢，就要膽子大！”老板拖了把椅子坐到了門口，這架勢是要堵住葛永文，他說，“你來香港就是為了賺錢的嘛，想賺大錢，就不要怕這怕那的，再說，我覺得你膽子也不小，你送了那么多外賣，還不知道其中的秘密？”

“老板，我，我，我不知道你，你說的是什么意思。”葛永文嚇得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好，你不知道，我就讓你知道知道。”老板忽然笑起來，他快步走到那四個黑色袋子面前，又迅速把袋子一個個都打開了，四具尸體赫然出現在葛永文眼前。

葛永文嚇得要往外跑。

“干什么！”老板一把抓住葛永文。

葛永文個頭雖高，但身材很瘦弱，根本拗不過老板。

“老板，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不會報警，我絕對不會報警，我一個大陸人，在香港，人生地不熟，我就是想來掙點錢。我不想做這種事，求求你，放了我吧。”葛永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板。

“報警？”老板仰頭哈哈大笑，他說，“報什么警？人又不是我殺的，這些尸體沒人領，我弄來當食材而已嘛，做飯救人，全香港能靠煮菜妙手回春的就我一人，你報什么警？警察把我抓了，那些醫生治不好的人，就沒得治了，你知不知道，傻仔！哈哈哈哈。”

葛永文不敢再說話了。他知道老板要堵住自己，鐵定是出不去了，再說自己拿了人家那么多薪水，一年下來存了不少錢，送外賣的能存這么說錢，說出去沒人信，猜也猜得到，搞到那么多錢，多少干了點見不得人的勾當。事到如今，只能對老板悉聽尊便了。

“你放心。傻仔，這些尸體真的是沒人認領的尸體，香港每天死多少人，醫院那些，車禍那些，淹死的，自殺的……多少尸體無人管，我跟殯儀館的人關系好，我當然搞的到尸體了。反正燒了也是燒了，不如讓人吃了，吃什么補什么啊。”說這些話，老板忽然顯得有點得意起來。

又是“吃什么補什么”，那段時間，葛永文真的特別怕聽到這句話。怕歸怕，想想反正也脫不了干系了，葛永文干脆心一橫，說：“老板，你說，你給我加多少錢？”

“這就對了。其實我哥死了，我每個月給你兩千塊薪水，你來接替他的工作，怎么樣？”老板雖然是用商量的口氣跟葛永文說話，但葛永文怎么聽也覺得這是不可抗拒的命令。

葛永文只能點點頭，他問：“老板，接替他的工作，是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肉我自己切，要什么切什么，菜我自己煮，客人點什么，我煮什么，我只要你每天晚上在店里睡覺就行。”老板說。

“好。”葛永文答應了，雖然他知道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換個地方睡覺，一個月就可以多掙一千塊，這錢來得太容易了。老板又不是傻的，他肯定有別的目的。

果然，老板接著說：“睡覺前往尸體里吐一口唾沫。”

“掰開尸體的嘴巴，往里面吐唾沫？”葛永文驚了一下，接著，他連忙拒絕道，“不行，不行，老板，我膽子小，我干不了這種事。”

其實，當時葛永文心里想，老板說他哥死了，他哥怎么死的？是不是就是因為之前他負責的工作就是給尸體喂口水，陽氣被吸了，就死了？要是自己答應了老板的要求，豈不是自愿走上黃泉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板看了葛永文一眼，說，“我哥不是因為干了這份活死的。你放心，他有病的。病死的。”

“你不是說你能治病……”葛永文聲音很小，他有點怕老板，不敢大聲問老板這種問題。

“我哥的病我治不了！”說到這里，老板莫名奇妙地發起脾氣來。

葛永文不敢再問來，過了一陣，老板平靜下來，說：“傻仔，我不會害你的。沒事，就是跟尸體睡一個屋子里，有時候運氣好還能弄到美女的尸體，身材又好，長得又好看，怎么說也是你劃算啊。哈哈哈哈。”

“好吧。”葛永文又點了點頭，他真的決定答應這個要求了，而且他也暗自決定，他不再過問老板任何事情，只要老老實實做事，掙夠錢，可以風風光光回大陸，買車買房，做大生意，葛永文就滿足了。

從那天起，葛永文就從姨媽家搬出來了，他對姨媽撒了個謊，說老板給他安排了一件單身宿舍，晚上有人點宵夜，住宿舍能立刻上工，可以掙更多錢。

盡管姨媽不愿意葛永文這么辛苦，但也不便阻止他。

就這樣，葛永文開始了夜夜躺在尸體身邊睡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