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川被拖出漪蘭殿的時候，已然恢復了心智。

他想起了自己在安平郡主操控之下所做的事情。

可他卻閉上了雙眸，毫無掙扎的，任由自己被侍衛拖到慎刑司。

腹部被行刑太監按規矩刺了一刀，季平川悶哼一聲，鮮血頓時染紅了腳下的地板。

太監們將他粗魯的翻過身來，腹部朝著行刑桌板綁住，隨后開始杖刑。

每一下重擊，季平川的腹部都有無數鮮血噴涌而出。劇痛到麻木，他的頭腦中竟也產生了轟鳴，眼前所有場景隨之變得忽明忽暗。

快要死了啊……

他心里想著，竟產生了一種釋然。

隨著聲聲杖擊，季平川身體上的疼痛不再，整個人也仿佛輕如鴻毛般脫離了此地。

恍惚間，他看到子清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自己。

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與那天正午陽光下……她跟在安平郡主身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逐漸重疊。

那時候，她的眼里沒有鄙夷，沒有害怕，沒有痛苦，有的只是天真和善良，或許還夾雜著一份同情。

那時候，她微微蹙著眉，問自己道，“……你還好嗎？”

我不好……真的不好……

季平川后退著，搖著頭，淚水卻不知何時浸濕了眼眶。

時間在此刻全數倒流，記憶回到了一切的初始。

女子輕輕幫自己包扎著雙手，刺眼的烈日下，她微垂著眼眸，神色是那樣的認真。

那時候，他看著眼前的她，心底有一片柔軟升起，整顆心也為之鮮活跳動。

可是后來……一切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呢？季平川痛苦的回想道。

是了，從那天開始，自己便有意無意的想要接近她，討好她。那一天，也是他破天荒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守護一個人的念頭。

他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向上爬，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構陷其他人，將他們一個個接連踩在自己腳下。

終于，他得到了漪蘭殿太監總管孫銘的認可，認他做了干爹，可他卻未曾想到，這是導致一切災禍的開始。

孫銘是個利欲心極重的老太監，仗著資歷深厚，且有貴妃撐腰，最喜歡在宮內結黨營私，排除異己。

據說，他時常會以權謀私，收斂珠寶財物；據說，他一向心腸狠毒，折磨人的方法也是花樣百出。

眾人平日里懼于他的淫威，對他敬而遠之，而自己卻一股腦的討好著他，自以為得了賞識，從此可以飛黃騰達。

在自己刻意的吹捧和討好之下，孫銘隨意給自己謀了個漪蘭殿的好差事。

子清也在之后，偷偷的來找過自己幾次。那時候，他以為子清開始對自己另眼相看，為此還洋洋自得了一段時間。

再后來，當子清希望他幫忙收集漪蘭殿的香爐殘渣時，他雖有些疑惑，卻還是毫不猶豫的表示包在自己身上。

他想著，自己這樣幫子清，兩人的關系應該算得上是很好了。

所以，她應該不會拒絕自己，更進一步的舉動吧？

這樣想著，他將包著香爐殘渣的紙包遞給子清，隨后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他想要靠近她，很想很想靠近她，哪怕……只是說些心里話。

可眼前的子清卻有些慌張的撤開了幾步。

她紅著臉，匆忙塞給自己一個玉扳指，表明這是郡主的賞賜，希望能有再次合作的機會。

她這是在害羞嗎？或者，是自己的誠意表現的還不夠？他默默想道。

不過，還好前幾天，自己冒險從孫銘手里昧下了一對耳環，他將他們賣到了宮外，得了不少銀錢后，買下一副碧玉鐲。

如果這副鐲子戴在子清手上，一定會很好看吧。

他這樣想著，將手中的玉鐲套在子清手上，并且阻止她摘下。

子清推脫數次，最終被自己以更有誠意的合作為借口，留在了手腕上。

她應該是明白自己的意思的。季平川看著子清離去的背影，眼中是難以割舍的眷戀。

這件事情發生以后，自己越發借著幫忙打探貴妃行事的借口與子清接觸。

慢慢的，他也發現子清看似穩重，實際上也很有幾分小孩心性。

她會在周圍無人的時候，開心的哼著不知名的曲子采集花束；她會在被其他宮的宮女為難時，毫不猶豫的針鋒相對；她會在被品級高的宮人找茬之后，暗暗沖那人的背影吐舌頭。

而這一切都被季平川看在了眼里。

他看著她陽光明媚，看著她肆意鮮活，卻唯獨沒看到她的眼中有過自己。

隨著子清越來越少次數的來找他，他心中開始壓抑，開始患得患失，開始害怕從此以后沒了再見她的理由。

于是某日晚上，在宮外辦完差事后，他拉著小息子尋了個客棧飲酒取樂。

半醉半醒間，他說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心里話，“小息子，你知道嗎？……我喜歡一個人，可她，除了主子的吩咐外，幾乎不來見我。”

小息子醉意未深，當下笑嘻嘻的說道，“那她便是在利用你了，小老兄。你看你，平日里人精一般，這點事情，又怎會沒看出來呢？不過是不想承認罷了。”

季平川猛的灌了一口酒，卻被嗆到了嗓子，猛的咳嗽起來。“是啊，咳咳……我怎會看不出來呢？我只是……我只是……”

小息子拍著他的背，語重心長道，“老兄，這件事說來也簡單。她不是一心為主、對你存著利用之心嗎？你這樣……尋個機會，找出她主子的破綻，以此來威脅她，這樣，她便肯定能從了你。”

季平川從醉眼朦朧中抬起頭來，笑罵道，“你小子說的，還真特娘的有點道理！我怎么……怎么就沒想到呢？咳咳咳……我還就不信邪了！”他說著說著，又開始撒起酒瘋來。

兩人稱兄道弟的飲了半夜的酒，昏昏沉沉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才勉強醒來，隨后一溜煙跑回宮里。

于是便有了后來，他設計半道里攔住子清，讓小息子趁機順走她手中托盤內，皇上御賜給安平郡主的朱釵。

他太想要得到子清，所以趁安平郡主出宮之際，變本加厲的威脅她，一步步的緊逼她。

他告訴子清，如果不答應自己，便將所有事情告知木貴妃。而后果，便是安平郡主因為心術不正、意圖戕害妃嬪之罪，從此被皇上厭棄，再不得翻身。

子清果然還是害怕了。她求自己不要出爾反爾，她說她愿意答應自己的一切條件。

季平川看著她無措的模樣，心中卻異樣的得到了一種滿足感。

他將她攏在懷里，輕言細語的安撫著她的情緒。懷中人渾身雖在微微發抖，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小川……你是真心喜歡我嗎？”她問道，神色卻隱藏在一片背光的陰影里。

“當然了，子清。總有一天，你會看到我的真心。因為我會將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一切，全都給你。”

那一刻，他笑了，一輩子都沒有笑的那樣幸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