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偉岸身形遮擋住漫天繁星,俊顏分外清晰的呈現在她眼中。
那般風華,足以令天地失色。
只是——
便是再俊美,也只是江湖兒郎。
便是再出眾,也比不得江夏王。
可如今的蕭瓏,豈不也是江湖兒女,與朝堂、名門有何關系?
蕭瓏頹然,之后更為惱火:“閃開!你害得我無法賞月了!”
龍九聞言,竟不介意,席地盤膝坐在她身側。
“蕭瓏?!彼麊舅?。
蕭瓏嗤之以鼻,“哪里有什么蕭瓏,你醉了?!?
龍九無奈。她是打死也不想承認了。
下一刻,蕭瓏轉頭看向他,“喚我阿潯?!?
女子含載無數情緒的目光,奇異地交織成一簇灼人的火苗,直直映照入他心扉。
足以將人燙傷。
“如今只有阿潯,沒有蕭瓏?!笔挱囈恍?,“就算你送我到京城萬眾面前,誰又識得?!?
她真實樣貌出眾,早先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卻以平凡姿色示人。
這又是一個謎。
是蕭丞相還是丞相夫人的主意?
龍九思量這些的同時,口中卻道:“阿潯,莫貪杯?!?
“也沒喝多少?!笔挱囨倘灰恍Γ缺M杯中酒,又倒滿。
龍九看著她手中被充作酒杯的茶碗,神色不悅。
蕭瓏反倒笑意更深,素手舉杯,“敬你口中的蕭瓏,敬不知所蹤的江夏王。”手傾斜,烈酒傾瀉在甲板,又慧黠笑道,“你當我是如何喝了這些酒?”
龍九無聲地笑。便是如此,哪怕幾茶碗燒刀子,又豈是她一個瘦弱女子能夠承受的?烈酒可不會害怕她有多高的輕功,怕的只是人的酒量。
蕭瓏嘀咕道:“倒是沒想到,你船上居然有這種尋常的酒?!?
“尋常之物,也許才是最好?!边@酒是他特別交代手下準備的,高興或煩悶時才會喝。從來認為,烈酒才能盡興。
蕭瓏卻突然話鋒一轉,“尋常姿色呢?”
龍九猜出她話中所指,“記得你說過,人不可貌相?!?
蕭瓏認真地看向他,“若蕭瓏當年是京城第一美人,江夏王會不會欣然接受天子賜婚?”
“人不可貌相!”龍九強調之后又教訓她,“若江夏王貪圖美色,也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之后微一挑眉。這般評判另一個自己,感覺很奇怪。
“那倒是?!笔挱囜屓灰恍Γ笥仲|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當誰都像你么?”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這話不能細究。龍九告訴自己,不要和一個醉鬼斤斤計較。
蕭瓏喃喃嘆息:“不論如何,也與我沒有半分關系,計較這些又是所為何來。”
“四年前相府中事,到底與江夏王有無關系?”
這是龍九一塊心病。
血染蒼翎的歲月,麾下鐵騎踏遍疆域,無數人在他眼下悲生慘死,即使他手段殘酷軍法冷酷,不覺是錯。
戰非錯,是無數人的雄心、野心、功名心造就。
踏入軍營的兒郎,不論敵友,自當甘之如飴,誰都沒有退路可逃。
可那樁婚事又是不同。
婚事牽系太多,他機關算盡,唯獨忽略了那名女子,不曾去為她設想更多。
事后得知她自盡而亡,始終無法釋懷。
這些年來,他無心兒女私情,甚而極其厭惡女子討好獻媚,卻不代表他能漠視一名女子因著自己的緣故喪命。
無論她舊時自盡而亡,還是如今流落江湖,都是一樣。
婚事不是她的選擇,無論怎樣,她怕是都不能甘之如飴。
若能預料到那一切,他想,當日會將那件事處理得更妥當。
等了多時,卻未得到回答。
蕭瓏似是沒聽到,只忙著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烈酒入喉,似帶著火焰,一路燃燒到心底。
“痛快!”蕭瓏去拿酒壇。
龍九卻搶先一步拿起,遠遠拋了出去。
酒壇落入海水,濺起一朵小小浪花。
“什么東西到了你手里都不得善終!”蕭瓏指責完畢,開始追究今日事,“你找容元查我在先,問這問那在后,是不是閑出病了?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身邊的人,身世背景都要交代清楚。”這算是他搪塞,亦是事實。
蕭瓏理直氣壯地否認:“我是吉祥身邊的人,廚子都讓我跟著吉祥頓頓吃魚。”
“廚子得罪你,處死便是?!?
于是,李福便由重傷、半條命直接變成了沒命。
蕭瓏收起腿,雙手環膝,氣呼呼別開臉,“那也不告訴你,誰都不告訴!你賠我的酒!”
龍九想到眼前坐的是當初的京城才女,她也曾端莊大方談吐文雅,心里就說不出的別扭。沉吟片刻,問道:“當真不說?”
“打死也不說?!笔挱噦饶樋此?,挑釁地笑,“我不說,容元也不會說,不論你安的什么心,都不能如愿?!?
“好。”龍九一點也不心急,“你不需說,這一年內也無需提及,一年之后我再問你。”
什么意思?蕭瓏眨眨眼。
龍九不再言語,望著夜色下的無際海域。
蕭瓏側頭尋找吉祥,發現小東西已經在她左側酣然入睡。沒多久,酒意上了頭,上下眼皮開始打架,身形左右搖晃,卻懶得起身回房。
她身形向左側倒下去的時候,龍九展開手臂,瞬間猶豫之后,扶住了她。
蕭瓏勉強睜眼看看他,“你那名聲就快被你毀了。”
龍九顯得有點無奈,“沒辦法,擔心吉祥被你壓死?!?
“……”蕭瓏想嘲諷回去,頭腦卻愈發昏沉,“那就多擔心一陣子,放心,我不會說出去……”話沒說完,倒在他臂彎。
逝水東流,滄海夜未央。
有人清醒無眠,有人醉夢沉睡。
蕭瓏發簪早已松脫,長發傾瀉于肩頭脊背。風襲來,發絲拂過龍九的手。
綢緞一般,清涼柔韌,散發著淡淡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