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霧彌漫中,我們品嘗著青春的傷痛。
所謂青春的傷痛,就是月底的這一天,四個很青春的青年肚子餓得呱呱叫。
煙霧散去后,我憤怒了:“媽的,能來點展現(xiàn)當代大學(xué)生精神面貌的東西嗎?”
大奔問:“你想怎么展現(xiàn)精神面貌?”
我說:“比如排隊去食堂打飯啥的。”
“你飯卡里還有錢嗎?”大奔問。
“你有飯卡嗎?”小風(fēng)跟著問。
簡單的兩個問題,將我打回了十八層地獄。
大奔絲毫沒有泄氣,他提出了一個辦法:“對了,咱們要不去找隔壁那倆哥們兒請咱搓一頓,隔壁老趙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
“別提了……”我無奈的搖頭,“你去他們寢室都可以做首富了,那倆混蛋加起來連兩毛錢都沒有。”
“我操,不是吧?”大奔沒辦法再樂天了,他冒出了絕望的哀嚎。
我們正打算回寢室躺尸等死的時候,迎面走來兩匹牲口。
來者不是救星,而是倆災(zāi)星,正是隔壁宿舍的老趙和大炮。
這兩人一個來自贛州,一個來自延安,都是紅光閃閃的革命老區(qū)。戰(zhàn)爭年代,老區(qū)人民是最光榮的,到了和平年代,老區(qū)人民就是最貧窮的。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可能是組織上要求他們保持清貧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也許在若干年前他們成為起義重地就是因為他們窮,飯都吃不上了當然有膽量豁出去鬧革命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六個當代大學(xué)生在一起激烈的討論著一個意義深遠的問題,關(guān)于怎么蹭一頓飯的問題。
“找班長!”大炮首先提議。
這真是一個有建設(shè)性的提議,班長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雖然和所有的學(xué)生干部一樣,平時總是唧唧歪歪個不停,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體現(xiàn)出了革命領(lǐng)袖的優(yōu)良素質(zhì),曾數(shù)次救人于水深火熱中。班長平時生活很有規(guī)律,現(xiàn)在腰包里肯定有余錢,找他準沒錯。
“這是個好主意,可惜,前兩天就有幾個王八蛋先下手了,聽說班長這兩天都在啃饅頭!”老趙憂心忡忡的說道。
“禽獸啊!”我們其他五人一起罵娘。
大奔說:“咱班那些女生現(xiàn)在生活都挺滋潤的,老趙,你跟那幫女生不是挺熟的嗎,現(xiàn)在,組織上考驗?zāi)愕臅r候到了!”
“不行,丟不起這人!”老趙的頭搖得跟篩子似的。
“媽的,都這時候了還管他媽丟不丟人啊!”大奔嚴肅的批評老趙,指望著這廝能拿出舍己為人的高風(fēng)亮節(jié)。不難發(fā)現(xiàn)那個年代我們的口頭禪有個規(guī)律,動不動就說“媽的”和“他媽的”,那時節(jié),大一的愣頭青張口閉口都是這樣的粗口。
老趙惶恐的說道:“這事還是算了,你們不是不知道,咱班的姑娘們一個個貌賽如花,找她們借錢,沒準兒人還以為我對她有意思。就算她們不會這么想,萬一傳出什么緋聞,以后可怎么混下去啊!”
這話不是沒道理,學(xué)校簡直是謠言的溫床,一男的跟一女的借個橡皮擦都可能鬧出很多個版本的緋聞。想想我們班女生的尊容,再想想老趙以后的幸福,這個提議作罷。
一時眾人全部沉默不語,腦子里瘋狂想輒。
都說人是逼出來的,這話不愧是至理名言,只見大奔一咬牙說:“走,吃霸王餐去!”
老趙不愧來自老區(qū),時刻以革命戰(zhàn)士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說:“這樣不好吧?”
“管他媽那么多,吃了再說。”一看大奔那神態(tài)語氣,已經(jīng)惡向膽邊生,過了幾秒鐘,他又補充道:“頂多下次咱把錢還了,就說是我們是表演系的,這次為了體驗生活做一次匪徒。”
“那去什么地方作案比較好?”大炮很是沖動,這小子帶著一點陜北漢子的粗獷,骨子里明顯有犯罪傾向。
大奔很牛逼的提議:“當然不能去以前經(jīng)常吃飯的地方了,去學(xué)校側(cè)門那邊的大排檔怎么樣,反正平時我們很少去,面生,也沒人會認識我們。”
“行,就這么辦!”
其他人也是一臉興奮,此刻大家都以犯罪分子自居,只恨不能去當眾揍校長一頓。
很多年以后我在想,其實為了一頓飯有千百種解決的辦法,可是當時我們偏偏選擇了一種不符合常規(guī)的方式。也許,僅僅是因為年輕,因為刺激,所以我們義無反顧。
學(xué)校側(cè)門旁邊那條街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店鋪,有賣二手電腦的,有賣床上用品的,有賣盜版光碟的,還有各種各樣的飯館。此地雖然沒有后門的小吃街那樣繁榮,但是因為這里有幾個公交站,所以還算不上冷清。
林少走到街中間就不肯再挪動腳步了,望著不遠處的店鋪自言自語道:“正宗蘭州大盤雞,媽的,老子多久沒吃過這東西了。”
大奔咽了咽口水,說道:“走吧,咱們不能欺侮少數(shù)民族,指不定還被這些看似忠厚的回族同胞欺負。”
“那就只有上演咱們漢族的內(nèi)部矛盾了”老趙無奈的嘆了口氣。
最終,我們走到結(jié)尾一家叫做好又來的飯館坐定。這地方都不知道到底應(yīng)該叫做大排檔還是叫做飯館,反正是個吃飯的場所,我們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它有幾張桌子放在路邊,正好適合我們逃逸。
顯然,那老板還不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正一臉笑容的迎客。
我們也不廢話,強作鎮(zhèn)定的坐下,開始點菜。
吃到一半,大炮突然說:“為啥就點這幾個菜?反正我們都吃霸王餐,還客氣什么?”
“有道理!”我們齊聲附和。
于是大炮喝了一口店里白送的老鷹茶,清了清嗓子,悠揚的聲音傳遍整個街道:“老板,再來一盤土豆絲!”
我差點將嘴里的飯噴了出來,其他人也面面相覷。
“出息,我以為你要再點一份水煮牛肉呢,最起碼也該來份青椒肉絲之類的葷菜吧。”過了半天,老趙憋出這么一句話。
“不行,我得叫一份糖醋排骨。”一想到吃霸王餐都吃得這么窩囊,我豁出去了。
“那我也叫個葷的,好歹來份回鍋肉!”大奔也豁出去了。
終于,傳說中的幾個硬菜上桌了,我們吃得更歡了。
時間像被帥哥凝視的小姑娘那樣,低下頭害羞的一溜煙小跑而去。
我們個個都茶足飯飽了,現(xiàn)在的面臨問題是,該怎么跑路?
我明顯的感覺到其他五個人的呼吸加速,我自己也是。現(xiàn)在是一個關(guān)鍵的時刻,也是為我們的行為下定論的時刻,如果此時有人站起來付賬,那我們就是正當?shù)南M者。如果不能,那我們就成流氓了。
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覺得后怕,甚至在思想上開始升華,認為自己是在犯罪了,多么的不可饒恕。
而事情畢竟得有個解決的辦法,大奔此刻變得像一個大家閨秀那樣斯文,慢慢的扒動著碗里最后的那一小口飯,低聲問道:“怎么辦?”
我說:“猜拳吧,其他五個人先走,輸了的,留下處理后事。”
老趙問:“好,是十五二十還是兩只小蜜蜂,或者是嘻唰唰嘻唰唰?”
“你傻啊,這得鬧出多大的動靜?”大炮不客氣的在老趙頭上敲了一下。
林少說:“那就剪刀、石頭、布吧!”
這次沒有異議,大家深吸一口氣,互相望著對方。在這一刻,我覺得其他五個家伙都是我的階級敵人,而且我肯定他們五人也有跟我同樣的想法。
“剪刀、石頭、布!”
隨著大奔的一聲低喝,第一回合戰(zhàn)斗結(jié)束。兩人出剪刀,一人出石頭,兩個人出布,勝負未分,結(jié)局難料。
“剪刀、石頭、布!”
這次五人出剪刀,大炮一個人出了布。
“媽的,不帶這樣的啊,老趙你小子耍賴!”大炮氣憤的罵道,他說的沒錯,這次老趙比我們都后出手,他那只手還在發(fā)抖。
大奔說:“沒錯,這小子耍賴,不用再猜了,老趙你殿后,我們先走了!”
“對,對,對,耍賴的算自動棄權(quán)!老趙,誰叫你小子不講究,這次就算給你一個教訓(xùn)。”我們也很光棍的附和道。
“操,你們不能這樣玩我吧?”老趙臉上苦出水來了,拉下臉求我們:“幾位大哥,剛有點緊張,出慢了,這次不算,重新來。求你們了,再給一次機會。”
也許是看老趙可憐,也許是怕老趙狗急跳墻把我們出賣了,我們終于同意再來一次。
“剪刀、石頭、布!”
這一次……他們五個王八蛋同時出了布,我一個人出石頭。
“Shit!”
我整出一句洋粗口,這樣的結(jié)局我完全不能承受。
“哥們兒,委屈你了。”大奔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滿是同情。
大炮站起來,熱切的跟我握了一下手,說:“同志,全靠你了。”
老趙滿臉幸災(zāi)樂禍,說:“這是天意,天意。”
林少撫了撫我的后背,鼓勵道:“別怕,你行的。”
那天是小風(fēng)第一次夸我,臨走前他說:“加油,你是最棒的。”
在我還沒完全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們五個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揚長而去。老板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們五人遠去的身影,再看我還四平八穩(wěn)的坐在原地,隨即露出了笑臉。
我用筷子挑逗著碗里最后幾根土豆絲,盡量讓自己鎮(zhèn)定自若。不料一抬頭看到老板正望向我,緊張就如同早泄的男人那不受控制的精子般探頭探腦要冒出來,我一想到自己在緊張,緊張便又瞬間擴大多倍,還沒說話手心就沁出了冷汗。
冷靜,冷靜。
我安慰自己,不就白吃一頓飯嗎,如果跑不掉,頂多說自己忘記帶錢,老板不至于送我去派出所吧?法治社會,他應(yīng)該也不會揍我一頓吧?
想到法治社會這四個字,我不由一陣汗顏,今天我們做的事情實在對不起這個法治社會。這個想法讓我心里輕松了很多,都到這份兒上了,只能豁出去了,不然還能怎么樣呢?
我連續(xù)深呼吸幾次,將自己的身體狀態(tài)調(diào)整到最佳,悄悄的將擋路的兩條凳子都挪開了,然后沖著老板擠出一個我自認最具親和力的笑容。
“要結(jié)賬嗎?一共八十六塊,你給八十五吧。”老板也笑容滿面的走了過來。
“老板,你見過超人嗎?”我問,或者說答非所問。
老板愣了一下,說:“沒見過。”
“嘿嘿,你馬上就能見到了,你看那邊!”我伸出手,指引老板望向遠方,話音未落,我用超人的速度拔腿狂奔,慶幸的這里是街尾,沒有多少目擊者在場。
大概跑了十米遠,愣在后面看超人的老板終于回過神來了,他用急促且憤怒的聲音大喊道:“瓜娃子,你還沒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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