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麻雀四仙
- 崆峒
- 舒穆祿遙
- 4527字
- 2013-08-12 13:05:00
第三十五章麻雀四仙
聶人龍拽著梁琴一路飛奔,足不沾地,迤邐如風,只聞沙礫簌簌飛起,身后胖、瘦二人追來的動響。
其時風高月黑,黃沙孤涼,梁琴身子嬌弱,不多時便即俏臉蒼白,氣喘如牛。聶人龍無法,只得將她橫著抱起,辨明了方向,朝南而去。
突然腳下一陷,滿地沙礫霎時聚攏,去裹聶人龍的腳踝,整片土坡大漠直如波浪一般翻滾洶涌,聶人龍蹈虛而起,使一招“游龍在天”,升騰數(shù)丈,踏風奔走了幾十步,倏爾緩緩落下,卻見腳下黃沙散盡,自己竟然站在一座碩大的棋盤之上。
此棋盤由石頭筑成,豎九橫十,居然是個九宮圖案,石棋盤寬闊廣袤,精堅無比,線劃橫豎,縱橫交錯,分“楚河”、“漢界”兩邊,中央是一道天塹般的溝紋。
聶人龍心下一凜,記起曾在軒轅宮蒼龍殿外,也見過此類九宮圖,只是當時自己被鐘離簫所擒,并無太多留意。
忽聽得幾聲騷動,身后的胖、瘦二人已然追上了他,那胖子一臉橫肉,皮肉脹紫,“呼”的一聲擋在了他身前,朗聲道:“臭小子!敢搶我元大沖的娘們,太也不把‘麻雀四仙’放在眼里了!”
聶人龍一怔,啞然失笑,揶揄道:“都成麻雀了,還自稱是仙?那有什么值得驕傲的?”
元大沖見他瞧不起自己,臉現(xiàn)不悅之色,哼了一聲,沉吟道:“老子們此行本不想殺人,臭小子自己找死,那可怪不得我們。”倏爾揮手示意,一旁的瘦子嘬口發(fā)音,滿嘴的哨齒咝咝作響,猶如鷹哮鬼唳,尖銳高亢之音劃破長空,梁琴真力較弱,聞聲只覺得胸中激蕩煩悶,氣血上涌,伸手捂住了耳朵。
聶人龍內(nèi)功雖然深厚,但乍一聽這怪音也十分難過。他借助月光望去,看清了瘦子的樣貌,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這瘦子不是別人,卻是那天池八怪中的“半命書生”楚狂人!
那天池八怪原是鳳麟君的屬下,曾在蒼龍殿一役折損大半。現(xiàn)下楚狂人比從前瘦了何止一圈,幾近皮包骨頭,況且先前他喜好引經(jīng)據(jù)典,如今卻靜若啞人,滿口牙齒也被銅哨替代,是以聶人龍并沒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但見楚狂人神情麻木,不住地嘬哨發(fā)音,刺人耳廓,絲毫沒當聶人龍是“故人”。聶人龍調(diào)動海餮功護體,強捺心神,問道:“書生,你怎么了?”楚狂人兀自面目呆滯,置若罔聞,哨音不止,聲如刀割。聶人龍心下一凜,不解道:“你好歹也是軒轅宮的人,怎地跟這紫胖子混跡一起?”
元大沖“嗷”的一聲,戟指著聶人龍,喝道:“混賬!‘麻雀四仙’也是……”卻見楚狂人驀地推了他一把,連連搖頭,嗓子眼里氣聲不斷,雙手亂舞,打了一通啞語。元大沖立時警醒,拍了拍自己的嘴,懵然點頭,再不多說。
聶人龍恍然大悟,暗忖:“原來那書生已經(jīng)啞了,難怪到現(xiàn)在他一句話也沒說過。”
元、楚二人對視一眼,重新?lián)屔矶希@次兩人聯(lián)手齊攻,元大沖精力無限,兇猛剛勇,貼住聶人龍狂攻不止,直如餓虎撲食一般。楚狂人則遠遠地嘬哨音,亂人心神,干擾心緒。
聶人龍精通查氣之術(shù),知道如何調(diào)動氣息,減少怪音的傷害,但梁琴體質(zhì)較弱,又無強大真力護體,少時便覺頭暈?zāi)垦#杷懒诉^去。聶人龍怕她心脾受損,實不能再與二人過多糾纏下去,橫腿一記“萬蛇來拜”掃出,但見腿風颯颯,如幻蛇傾巢,將元大沖甩退了十余步。
元大沖踉蹌穩(wěn)住身形,怒叱一聲,復又抓撲而來,勢如撕天,真力卷起風沙無數(shù),聶人龍迅速將梁琴放置地面棋盤上,反手一招“枯木逢春”以靜制動,牽引對方勁力到旁邊,再合掌打出一招“蒼蒼茫茫弒無極”,將肥胖的元大沖震翻在地,彎腰抱起梁琴,靈蛇足一刻不停,轉(zhuǎn)身飛奔。
哪知道剛跑了沒幾步,聶人龍驀地腳下一頓,此時他正踩在“漢界”的第三條線上,靠左的位置,他身負靈蛇足神通,腿腳十分敏感,頓覺這棋盤怪異,地底勁力涌動,似是有東西要沖上來,急忙向右挪了一步。
剛一站定,便聽到腳下“鐸”的一聲巨響!一尊石像破土而出,手持長戟,身披甲胄,作步兵打扮,屹立在聶人龍先前所站的地方。又是接連幾聲,無數(shù)石像紛紛沖出石板,站在了棋盤不同的位置上,但見它們或馬或車,王侯將相,軍士護邊,儼然成陣。而在那對面的“楚河”界內(nèi),對應(yīng)的位置上也出現(xiàn)了相同的石像,對陣排列一模一樣,正是一副象棋的擺設(shè)。聶人龍置身其中,被眾石像團團圍住,身形卻也和那些石像差不了多少,與棋子無異。
元大沖和楚狂人見狀,心照不宣地退到了棋盤之外,落回沙地。元大沖朗聲笑道:“孟神機,孟老鬼!你平時裝聾作啞,如今見了漂亮妞,也按捺不住了?”
“誰喝奶喝吐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語氣略有含糊,更像是呢喃自囈一般。眾人循聲望去,見前方不遠處有座怪石,高達丈許,其形如梭,上面站著一名灰袍老者,須發(fā)黝黑,神采非常,手捧一本《續(xù)藏經(jīng)》,口中念念有詞,怡然自陶。
元大沖怪笑一聲,道:“孟老鬼,老子問你話,你又跟老子打哈哈!”
孟神機兀自專注地看書,頭也不抬,卻微微側(cè)耳,澀聲道:“啊?誰要打你爸爸?”
元大沖啐了一聲,罵道:“老聾孫!再跟我裝糊涂,我打斷你的狗腿。”
孟神機長長的“哦”了一聲,點頭道:“我當是誰在說話,原來是打泔水的雜碎。”
元大沖臉色陰沉,大有尬然慍色,但他心知孟神機一貫如此,便也不好怪咎。這孟神機雖然聽力極差,幾近耳聾,但下棋功夫超強,不輸任何大宋國手。便如同他元大沖雖然氣血不順,憋得渾身發(fā)紫,但精力異常旺盛,不知疲累,一對一近身格斗不死不休;而楚狂人則是口不能說,音律感卻是極妙,以嘴嘬哨,勝過百般樂器。
聶人龍置身棋盤陣中,轉(zhuǎn)悠了半天也沒瞧出個門道,他于棋理對弈之事并不擅長,只知道“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的基本規(guī)則。干脆足下點地,飛身而起,想要躍出棋盤。
卻見孟神機頭也不抬頭,出手點指,那紅馬棋子受他真力影響,竟然活了起來,翻身撩蹄,此時聶人龍正站在馬眼的位置上,登時被石馬凌空踹倒。
那磐石打造的馬掌,比鐵蹄還要堅硬百倍!聶人龍冷不防地遭此暗襲,只覺得肋下隱隱作痛,低頭瞧去,儼然被那石馬踢出一大塊淤青。
“車二平七!”忽聽得孟神機一聲低喝,聶人龍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側(cè)面一輛紅車沖他撞來,車聲轔轔,車頭拴有拔寨杵,成碾壓之勢,所過之處地面留下四道深痕。
聶人龍這才發(fā)覺,適才那紅馬將他向前踢了一步,而孟神機不知何時移動了紅方邊線的車,正對準了他落地的位置,分毫不差,一氣呵成。眼看紅車就要到跟前,聶人龍抱穩(wěn)了梁琴,驀然壓低身形,兩人往地下一趴,正好從車底漏了過去,紅車不停,“轟隆隆”沿著直線行駛,撞到了棋盤左側(cè)的邊線上。
孟神機微微抬頭,晦暗的目光中掠過一絲精芒,愣了半晌,澀聲道:“對付我這招車馬抽殺,法子挺多,比如有兩頭蛇、高低兵、二鬼拍門、花士象……閣下這一步走得卻是何道理?我既已把你將死,你就該落子不悔,愿賭服輸才是,怎么能躲呢?”
聶人龍自不知他說的那些象棋術(shù)語是何意思,肋下隱隱生疼,朗聲啐道:“呸!傻子才不躲,讓你白白壓死。你想要我的命,卻叫我以棋術(shù)應(yīng)對?這種道理才狗屁不通呢。”
孟神機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側(cè)耳傾聽,捻須笑道:“妙極妙極!觀棋不語,舉重若輕,這話可對得很。”
二人各自說話,全然不搭調(diào)。孟神機倏又不停地出手指點,凌空擺弄棋子,真力凝指,連聲喝道:“兵九進一、車三平二、馬八進九!”
但見紅黑石像紛紛受他調(diào)動,按照棋盤上的路數(shù)發(fā)起了攻勢,只因那卒、馬、象、士均為磐石打造,不知痛癢,沒有疲累,膂力又極強,霎時間將聶人龍圍了個水泄不通。聶人龍縱然武功再高,終究是肉身凡胎,氣力有限,況且背上還負著個大活人,登時被一眾棋子逼進了死角。
孟神機閑庭信步,抬手下棋之余,仍細細品讀他手里那本《續(xù)藏經(jīng)》,直翻至最后一頁,才徐徐說道:“這本雜書中說,昔神農(nóng)以日月星辰為象,而唐相牛僧儒用車、馬、將、士、卒代之為機,潦成唐棋雛形。可見在唐朝之前,象棋就是沒有炮的。”
元大沖哼了一聲,見聶人龍已被困死,棋盤上的石像棋子簌簌而過,川流不息,攻勢儼然,決計是不會放跑他了。元大沖心中有了定數(shù),便也放松了起來,沖楚狂人打趣道:“孟老鬼為棋生,為棋死,為棋操勞一輩子。卻不知道象棋有炮,你說好笑不好笑?”
楚狂人雖已失聲,但并非天生就啞,耳力還是在的,聞言只干笑了兩聲,便沒了表情。孟神機倏一抬手,瞪了元大沖一眼,笑道:“什么好尿不好尿啊?紫茄子通便,但不利尿,想撒尿得喝車前子才對。”
元大沖一怔,紫臉烏黑氣鼓,知道他是取笑自己,卻礙于對方半聾不聾的,元大沖罵他不一定有用,他若反過來罵元大沖,自己就只有干生氣的份,便即狠狠一跺腳,也不反駁了。
孟神機將那本《續(xù)藏經(jīng)》收入懷中,倏又掏出一本《玄怪錄》,也是那講述弈理的棋書,邊看邊道:“廣陵棋客岑順說,他在挖掘古墓所發(fā)現(xiàn)的象棋中,只有王、上將、軍師、輜車、天馬、六甲等六個兵種,并沒有炮。而上將為象,士稱軍師,六甲則為步卒。其時正是唐代宗寶應(yīng)元年,故象棋又稱‘寶應(yīng)象棋’,可見象棋原本就是沒有炮的,今人狗尾續(xù)貂,庸手輩出,實在有蔑這門弈理。”
聶人龍被困棋中,聞聽他喋喋不休,羅唣了半天就是為了證明象棋沒有炮,直讓人忍俊不禁。他環(huán)顧四周,見這一副棋盤上確是沒有“炮”的石像,不禁暗自詫異。
卻見孟神機絮叨的同時,下棋落子卻一刻不耽,真力縈繞指尖,咄咄而發(fā),連對面“楚河”的黑子都被他調(diào)動,紛踏路數(shù)朝聶人龍攻來。
“兵三進一,卒七進一。步卒一過河,可作輜車用!海底撈月三進兵,捉打入局起妙著,是以觀棋不語真君子,見死不救是小人……”孟神機兀自口中不停,邊下棋邊念叨,他既聽不見別人說話,自己就要說個沒完沒了。
聶人龍暗自好笑,心道:“自己都說觀棋不語才是真君子,這不是抽自己耳光么?”卻馬上意識到偏頗,孟神機是在下棋而非觀棋,如此思量,“語”跟“不語”似乎就沒那么重要了。可轉(zhuǎn)念又一想,下棋也是以觀棋為先,怎能說觀棋不是下棋的一部分呢?聶人龍抵擋石像棋子之余,卻兀自胡思亂想了一番,只嘆自己竟如長島四壽一般,可那四個人是彼此之間纏夾不清,而他卻是一個人較勁,不由得啞然失笑,覺得自己更滑稽些。
元大沖冷笑道:“哼,臭小子死到臨頭了,還笑得出來?”發(fā)足沖上了棋盤,楚狂人也不失時機地嘬哨唳聲,他三人各顯神通,聯(lián)手要將聶人龍置于死地。
那紅、黑兩邊的步卒棋子受孟神機催使,紛紛越界過河,登時變得靈巧無比,石身敏捷了數(shù)倍,竟絲毫不遜一流的武林高手,戟舞八方,揮刺聶人龍。
聶人龍欠身閃避,倏爾發(fā)起一腳踢偏了一尊步卒,那石像搖搖晃晃,正撞上了沖身襲來的元大沖,元大沖勁力兇猛,竟然“砰”的一聲將那步卒石像整個撞碎,打毀在地。他拳風余勢不止,直打聶人龍胸口。
聶人龍?zhí)撆囊徽疲胧挂徽小昂惋L煦柳”以柔克剛,彈開元大沖的拳力。怎奈棋盤外,楚狂人的哨音忽高忽低,變得撲朔迷離,竟是一支《攝魂曲》,曲子由他哨齒中發(fā)出,尤為詭異凄婉,攝人心脾。聶人龍只覺得頭腦一暈,體內(nèi)氣血紊亂,掌法偏離,糊里糊涂地就打了出去,待他回過神來,想以海餮功抵抗怪音時,卻發(fā)覺掌椽已經(jīng)對上了元大沖的鐵拳。
“咯”的一聲脆響,聶人龍整條右臂麻了一下,繼而轉(zhuǎn)為劇痛。他受怪音干擾,稀里糊涂發(fā)出的一掌,自不能跟元大沖這凝力猛拳抗衡,若非海餮功本身具有自行化卸外力的神通,他這條胳膊已然廢了。
聶人龍倒退三步,咬牙背穩(wěn)了梁琴,右手臂不住地顫抖,隱隱作痛。元大沖一招得手,報了此前一箭之仇,心下十分得意,箍著膀子冷笑,一副勝券在握的傲態(tài)。
孟神機惱元大沖莽撞,打壞了他的棋子,略一皺眉,當即枯手疾指,迅速布下一道“連環(huán)馬”,從楚河越過漢界,不分青紅皂白朝著三人所在之地踐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