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櫻花小鎮

船艙狹隘，遍地橫尸，聶人龍大喝一聲：“背靠墻！呆著別動！”梁琴未及反應，已經被司馬萬通按在了墻上。四只鯊魚鰭掉頭匯合，圍攻聶人龍。

聶人龍心下一凜，足踏八方，施展開靈蛇足騰挪周旋，上下翻飛，宛如碧空翼蛇。四只鯊魚鰭粘不上他身，妖氣暴漲，漸露兇相，攻勢有失井然。聶人龍洞察細微，掌心凝力，左袖輕垂，斜指“明夷”，右掌徑指“否”、“泰”，雙掌回旋流擊，左右互擋，旋轉嘯颶，將那生字訣三式——“和風煦柳”、“桃李滿園”、“枯木逢春”融合為一，打出一招“紛紛擾擾降霜華”！

但見漫天真力激蕩，怒雪飛絮，天靈降屈，聚力冷脈，那掌力綿綿如刀，紛亂來襲。聶人龍雙掌所到之處，木斷椽崩，但那生字訣三招掌法合一，綿里藏針，遇物只斷不裂。梁琴和司馬萬通耳聽得“嗤嗤”聲響，眼見道道冷風四下紛飛，那船艙內卻完好無損，竟無一處裂痕。梁琴心下好奇，伸指戳了一下艙壁，半座船艙瞬時傾斜倒塌，好在司馬萬通眼疾手快，將她拽到了一邊。

聶人龍打完落地，他身負海餮功神力，真力吞噬無量，用之不竭，如此繁大的一套掌法使完，氣不長出，毫無疲態。但見那四只魔鰭凌空停滯，搖曳了幾下，倏爾“嘭”的一聲碎成了數塊，僵直落地。

“此地不宜久留，快隨我離開！”聶人龍一聲呼喝，梁琴仍自驚魂未定，聞言急忙起身迎上。司馬萬通瞅了一眼滿身污血的包打聽，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也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踉蹌跟了上去。

三人出來船艙，上了甲板，海面上風浪大作，天色沉悶，整艘運船搖曳打轉，聶人龍道：“那鯊魚鰭中沒有魔元，不是那妖魔的主身。咱們要想活命，須得除掉它才行。”

司馬萬通訝道：“人怎么可能跟魔斗？我看咱們還是逃為上策！”

聶人龍道：“這四面都是海，你能逃到哪里去？”倏爾沉思片刻，疑道：“不對！這艘船既是去咸陽的，此處應該是渭水河，河里又怎么會有鯊魚？”

梁琴久居長生墓，不問世事，見識有限，只道是水都相同，還沒明白海跟河的區別，更不知襲擊她的鯊魚是何物。司馬萬通一心只想活命，急切道：“我也不知道，興許是淡水鯊？咱們一起劃船，靠向岸邊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聶人龍笑道：“你不是‘萬事通’嗎，豈有不知之理？”

驀地天空響起一個炸雷，陰霾垂降，轟鳴連連，天上下起了大雨，閃電之中，只見一條豹身羚蹄，鯊頭鯉尾的怪物從海里鉆出！激起海浪萬丈，水花朵朵，它通身刺鱗，背生鯊鰭，金鯉尾頎長，混元豹身矯捷，血盆大口卻被“福祿泉”的根須纏住，正自奮力掙脫。聶人龍急忙撐開藥兜，將“福祿泉”收了回來，倏又放出“鮮狼嶺”、“長白山”和“絆腳索”，四棵千年參王的根須結成地靈網，罩在了甲板的后方。

聶人龍喝道：“你們躲進網里！無論發生什么事也別出來。”那魔鯊被“福祿泉”糾纏多時，早已怒不可遏，如今一見到活人，登時魔性大發，撲殺沖來，聶人龍擔心運船被毀，只得挺身迎上，一招“桃李滿園”，綿和掌力與那魔鯊徐徐糾纏。

司馬萬通拉著梁琴一溜小跑，躲進了參王結成的網內。梁琴見聶人龍獨自苦斗，心下焦急，瞥了一眼司馬萬通，見他一副戰戰兢兢的摸樣，蹙眉道：“你也是男人，不出去幫忙，和我躲在一起算什么？”

司馬萬通一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干咳兩聲，澀聲道：“那個，這個……大伙分工不同，就像漢初三杰似的，蕭何運糧安邦，秉濟軍民；張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韓信攻城略地，摧營拔寨……我現在就是張良，你懂嗎？”

但見聶人龍與那魔鯊周旋了數百回合，仍自不分高下，他身懷絕世武功，既有海餮功的無量真力，又得了孫思邈九十九年的內功修為，卻遲遲不能將這魔鯊擊敗，不由得暗自感嘆這妖魔的魔元強大，不可小覷。

魔鯊張口咬他頸項，聶人龍反手一掌“蕭殺紅塵”打出，魔鯊身形一頓，氣血受阻，滿口利齒被打了個粉碎。聶人龍趁勢足下虛踏，凌空躍起，“游龍在天”和“萬蛇來拜”一并使出，紛踢那魔鯊頭顱，不料它金鯉長尾一擺，將聶人龍攻勢蕩散，倏又一口咬住了聶人龍的腿。

聶人龍只覺得一股鉆心劇痛從右腿上傳來，但見那魔鯊本來碎掉的滿口利齒，瞬間又長合好了，白森森的鯊齒被他的鮮血染紅，說不出的森然恐怖。聶人龍強忍痛楚，此時正是離魔鯊最近的距離，他腹中提氣，真力來回激蕩，一招“大海無量”拍掌發出，正打在了魔鯊的口中！

那魔鯊吃痛，不由得張嘴，發出震天嘶吼。聶人龍趁機伸手入喉，將魔元從魔鯊的嘴里取出，用力一捏，那紫晶色的魔元登時消散隕滅，化成了一縷灰煙。

魔鯊抽搐了幾下，便即倒在甲板上不動了，過得片刻，它的身體忽又微微蠕動，聶人龍心下一驚，訝道：“莫非它有兩個魔元？”但凡妖魔必有魔元，而魔元乃魔物立世之本，修身之源，每個妖魔也只一個。魔元一毀，魔體必亡，聶人龍乍見此異景，不禁又惶然，又興奮。

卻見那魔鯊兀自蠕動了片刻，倏爾從它口中爬出來一條半死不活的狗，原來并非魔元作祟。

那條狗的體型細瘦健猛，毛如黃袍，爪長尾松，似犬非狼。聶人龍不解道：“這是何物？”

司馬萬通見危險已去，徑自奔來，朝地上看了兩眼，訝道：“此乃遼國沙豺！豺狼跟狗的混種，是契丹人培養的作戰名獸，專咬敵軍戰馬，一口咬住肛門，不把戰馬的腸肚掏空絕不撒口！比那吐蕃國的藏獒還要兇狠?！?

那只沙豺剛一爬出魔鯊的肚子，便即斷了氣，想來是剛被吞下不久，沒有立刻死亡。聶人龍見此處乃渭水下游，其上便是咸陽，這沙豺和吞它的魔鯊，定然都是從咸陽處漂來的。他嘆道：“如此說來，這也是遼國攻打咸陽的手段了？”

司馬萬通嘆道：“契丹人連耶律休哥這樣的猛將都派來了，區區沙豺又算得了什么。”

聶人龍朝渭河北岸望去，透過連天陰雨，似乎隱約能看見漫天的狼煙、戰火，他不禁喃喃道：“咱們得趕快去到咸陽，不能再耽擱了?！?

風動巨浪，豆大的雨點打在甲板上，運船晃的越來越厲害，司馬萬通道：“我瞧這艘船已經不行了，絕撐不到咸陽。咱們還是先靠岸，改走陸路吧……”

話猶未了，倏爾一個浪頭打來，掀翻了桅桿，那數丈高的桅桿猛然掉落，險些砸中甲板上的三人。梁琴嬌呼一聲，撲進了聶人龍的懷里。司馬萬通驚出一身冷汗，心下急惴，顫聲道：“你瞧！我，我沒說錯吧？”

聶人龍見這艘船經數番惡斗，確實再也承受不住風浪了，心知改走陸路必會延遲抵達咸陽的進程，但見梁琴和司馬萬通二人連受驚嚇，也不比這艘船堅強多少了，只得妥協。他曾在錢塘江上常年撐渡，這一手撐船劃槳的本領自然十分高明，一場驟雨未停，聶人龍已經撐著運船靠離了岸邊。

三人冒雨登陸，聶人龍將上衣脫下，給了梁琴遮雨。司馬萬通說道：“穿過前方這片櫻花林，有一座小鎮，你們一路向北先去長安，再從長安的驛站乘馬車去咸陽，這樣最快。”

聶人龍謝過，笑問道：“‘萬事通’老兄不同去么？”

司馬萬通尬然一笑，連連道：“慚愧，慚愧……在下還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辦，就不陪了?！闭f罷雙手作傘，轉身去了。

聶人龍與梁琴徑走了片刻，果見前方是一片樹林，林中開滿了櫻花，枝頭上紅白相間，淡粉馥郁，花葉互生，滿樹胭脂。加之風雨飄搖，雨點和櫻花紛紛而落，意境叢生，恍如世外桃源一般。

梁琴愛好蒔花，登時喜悅無比，手撫花枝，莞爾道：“這片單櫻開的真好！果然陽光、水分才是蒔花之本。”

聶人龍不解道：“既有單櫻，可有雙櫻？這單雙櫻花，又有什么分別了?！?

梁琴笑道：“單櫻的花瓣只有一層，而雙櫻卻有若干層花瓣。雙櫻綻放的季節，總要比單櫻來的遲些?！彼焓纸酉乱黄錂眩旁诒羌馍陷p輕一聞，此時雨水漸停，花林朦朧，梁琴指著枝頭上含苞待放的骨朵幽幽道：“瞧那些還未曾開放的花苞，遲點開出來就是雙櫻，比那提前開放的單櫻還要好看?！?

聶人龍喃喃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是跟雞蛋一樣，單的只一個花蕊，而雙的卻有兩個?！?

梁琴“噗嗤”一聲嬌笑，背手望著滿樹櫻花，臉上霞紅一片，不再理會他。

二人很快便走出了櫻花林，果然如司馬萬通所說，來到了一座名為“櫻花小鎮”的鎮子上。梁琴莞爾道：“這鎮子倒也名副其實，并非沽名釣譽，憑空噱頭。”聶人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兀自凝眉思索。梁琴臉上一紅，目光閃爍道：“你，你看我做什么。”聶人龍道：“咱們此行北上咸陽，你可不能這身打扮，須得換上男裝。否則孤男寡女的，住客棧都要開兩間房，我可沒那么多錢?！?

孫思邈一生清貧，淡泊名利，給他的藥兜里本就沒多少銀兩，聶人龍此言確也非虛。梁琴雙頰緋紅一片，囁喏道：“改成男裝，就得和你一間房么？那……那可不成。”聶人龍不解道：“住一間房又不睡一張床，你怕什么？”梁琴面紅至耳，再不說話。

他們先去街邊的攤子上吃了碗餛飩，聶人龍徑去估衣市買了兩身衣服，找了間客棧住下，梁琴睡床，聶人龍睡地，休憩一宿。次日天還不亮，梁琴換上男裝，挽起鬢發，戴上綸巾，一番喬裝過后，儼然是個風度翩翩的玉面公子模樣。二人稍作整頓，便即離了櫻花小鎮，辨明方向，走上官道，往長安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