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攻心

聶人龍前腳剛一落地，身后就傳來“砰”的一聲悶響，石門戛然關閉。

眼前明晃晃的一片燈芯草，將整個洞穴映得猶如白晝，茂密的蘆葦蕩后，是一只只體型龐大的野兔、香獐、貂浣、臭鼬。

這些原本極為玲巧可人的小獸，如今不知怎么的，俱都大的出奇！每一只都足有成年獅虎般的壯碩，黑壓壓一片，瞪著或棕或綠的小眼睛，口角流涎，死死盯住聶人龍，低嘶獸語，窸窣騷動。

聶人龍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但見這些奇形怪狀的異獸步步逼近，來者不善，身后唯有冰冷的石墻。適才他著急進來，將所有可用之物都落在了墻外邊，如果現在有“隱身草”在手，那就用不著擔心了。心下十分懊惱，暗責自己粗心大意。

忽然一股臭氣襲來，昏黃暗淡，奇臭無比！聶人龍頓時被熏得頭暈腦脹，七葷八素，差一點就要嘔吐起來。

幸得有查氣術傍身，危急關頭，他驀然神思清明，海餮功自行幫他守住一口氣息，查氣術瞬轉，將周身勁力調聚至肺，令他立刻進入閉息狀態，暫不呼吸也能維系清醒。

滾滾黃煙中，聶人龍豎掌守住諸身命門，極力張望，但見在葦子蕩角落處趴有一物，狐面鼠目，皮毛黑白相間，身長三尺有余，尾如松塔，居然是一只大型臭鼬！

這彌漫周圍，讓人眩暈的臭氣，原來是從它蓬松的尾端放出來的屁。

便在這一怔之際，無數怪獸從昏黃的“屁煙”中鉆出，影影幢幢，直奔聶人龍身上撲咬。

“桃李滿園！”

聶人龍豎掌畫圓，斂風擊出，真力瞬間成墻，將嘶聲怪叫的群獸擋在了無形墻壁之外。

遠處的臭鼬見這人置身屁中竟可經久不倒！似是十分生氣，“吱嘎！”怪叫了一聲，蓬尾豎立，將那圓滾滾、毛茸茸的屁股高高撅起，對準了聶人龍面部，加大力氣“噔”的一聲巨響！黃煙漸成黑霧，黑霧中五味雜陳，除了滔天臭氣，更有苦、澀、酸、腐、霉等異味，簡直將世間難聞之氣聚集一體，彌久不散，滾滾而來。

如此強力一屁，連那些怪獸都有些受不大了。首先撤出戰陣的是幾只大草兔；后來那巨鼬見狼多肉少，冒險呆在屁煙里也未必能分到一杯羹，便也夾著尾巴逃走了；到最后就只剩下同屬一科的浣熊尚能忍住，以毛發遮臉，勉強留在了原地。

臭屁雖猛，但聶人龍此刻仗著對呼斥之道的精通，可以長時間不必吸氣，自是有恃無恐。

群獸卻不知情，但見七、八只大浣熊足爪攢動，尖嘯著撲來，專朝他頸項前后撕咬！

聶人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三生三滅掌早已經虛位以待。左掌斜舉，承生字訣三式，如泯春風，虛指“明夷”；右袖下擎，置于身后，化滅字訣三式，煞氣不露，遙指“未濟”。

待得所有大浣熊撲到身前，聶人龍雙掌甫動，前后擺擊，曳成玄風，兩股截然不同的掌力遙相呼應，頓成裂天之勢！不斥反諧，不生不滅。

“逍逍遙遙變風云！”

聶人龍面沉似水，劍眉微凝，肅殺之意不顯即彰。

閃電般飛沖過來的群浣嚙齒未開，就被三生三滅掌的勁力震裂了五臟，暴斃落地。

那臭鼬何其狡猾，見狀即知來了硬茬，自己絕非對手，正要夾起屁股逃竄，卻見聶人龍從墻壁上摳了一枚石子下來，反手擲出，不偏不倚正好塞進了臭鼬的屁股里。

驀地一聲怪叫，那大臭鼬登時竄起了一丈多高！屁放不出來，全部堵在臭囊當中，憋得它難受至極，倒在地上來回翻滾。

聶人龍見它如此痛苦，心下稍有不忍，想要上去把石子拔出來，它卻嗖的一下跳起來跑了。

突然間蘆葦叢中一陣聳動，陣陣戾氣撲面而來，聶人龍循聲望去，但見黃影掠過，卻是那頭貍貓殺了出來。

大貍貓依舊身形怪異，帚尾戟立，掌握平衡。如今有了這片柔軟過膝的蘆葦蕩落腳，它幾乎可以凌空不下，居高睥睨，占盡有利地勢。

聶人龍心頭一凜，暗忖：“我那‘三腳貓身法’是跟它學的，說起來這貓兒也算我半個師傅。”

“撲通”一聲，聶人龍半跪在地，沖那貍貓磕了兩個半響頭。那最后一磕是虛磕的，故而只能算是半個。

聶人龍朗聲道：“承蒙貍貓兄不棄，傳我‘三腳貓身法’，如今我要跟你動手，先施大禮，以儆其身！算是將恩義暫擱，只問切磋勝負。”

他雖是個浮夸佻脫的無形浪子，但心中頗念對錯之分，是以對方即使是只貍貓，他也要以江湖禮節相待，絕不馬虎。

然而貍貓終究是貍貓，又哪里懂他這一套凡俗禮節？雙眼緊瞇，大有慵懶不屑之意，立于蘆葦草端倏一抬尾，甩了幾粒貓糞在他磕頭的地方。

聶人龍“嘿嘿”一笑，也不在意，猱身使出“三腳貓身法”躍上了蘆葦蕩。

大貍貓驀地一驚，寶藍色的貓眼中閃著微光，晃了晃腦袋，舔著舌頭，定定地打量起面前這人來，似是在想何以他跳躍的姿勢竟跟自己一樣？

“羊毛出在羊身上。要想修煉進階快，還得跟本家學！”聶人龍拱手笑道，“貍貓兄，得罪了！”足下輕點，踩著那柔軟的蘆葦草踏行而來，幾步沖到切近，倏爾收縮右腿，立于身后平衡，整個人扶搖直上，凌空翻轉，飄忽不定，身形柔和至極。

那大貍貓也是極富靈性之物，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空中的聶人龍，漸漸瞇成了一條縫隙，“喵嗚”一聲尖叫，便也沖身跳了上去。

但見一人一貓凌空翻轉騰挪，你來我往，身形弧線無不優雅輕靈，柔中藏堅，穿梭在這金浪花般的葦子蕩中，足不沾地，一觸即走，恍如兩只曠世貓王擦肩廝摩，戲謔天地。

聶人龍武功雖高，但他心中不存殺伐，完全將這貍貓當做了玩伴，因此比拼時不挾帶半分真力，就連靈蛇足也不用，單憑身法與大貍貓較量。

如此一來，無異于揚短避長，本末倒置，他這“三腳貓身法”本就是從貍貓身上學來，本能上的靈巧多變如何能及？時間一久未免窠臼難脫，落入了缺乏變通的俗套當中，身形換來動去，總是就那么幾種，遠不及真貍貓的輕松寫意，也沒了一開始那灑脫優美的野性。

反觀大貍貓，由于并非把這身法當做武功，而是貓類與生俱來的本能。閃轉跳躍之際，身法陡然靈活無章，縱是乏跡可尋，卻又印證了那句“無招勝有招”，但見它龐大的身軀任意擰動，四肢亂騰，只要掌握平衡的尾巴不亂，身法想變就變，肆意幻化，無方無咎。

那大貍貓愈戰愈酣，聶人龍始終不以內功真力相抗，逐漸被逼近了死角。倏爾貍貓怪叫一聲，瞅準了一個空擋踏空而來，一記虎撲抓向聶人龍肩頭。

聶人龍身法不及它快，閃躲略滯，臉上遭它抓出了三道血痕。

大貍貓乍一見血，獸性彌烈！頓如瘋了一般便要舔舐聶人龍流血的臉頰。

聶人龍暗自驚呼，急忙縱身后掠，施展“三腳貓身法”連翻轉了四、五個起落。怎奈對方比他快了太多，還不待他立足站穩，大貍貓已然四肢騰挪，閃到了聶人龍背后。

煞意瞬息壓來，那一對寶藍色的貓眼如同死亡之目，被它瞪視過后，似乎要有厄運接踵而至。

聶人龍只覺得脖子后邊絲絲涼氣襲來，還夾雜著野獸口中的血腥戾氣，說不出的駭人恐怖！他心下一凜，干脆什么都不想，劍眉輕揚，轉頭便咬！

他曾經在六盤峰山巔之上，以空中的百靈鳥為樁，修煉腿法，足下能踏八方，變幻無端。倘若此時祭出爐火純青的靈蛇足，必能逃過一劫，說不定還可抽身反打，形成絕妙的反擊攻勢。而以他目前的修為，只消運轉一絲真力便可將這貍貓打成碎片。

但聶人龍偏不這么做！

這一刻他是將自己也當成了野獸，而非巧工心計的人類——過招時處處留心對手，走一步看三步，明槍暗箭，爾虞我詐，虛虛實實，不盡不實。那是江湖中人比拼的套路，而非野獸！真正猛獸之間的互博，那出于本能的反擊，就該是簡簡單單的迎頭反咬，你撲我抓。

這該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殺著，無人不會，而精通者甚少。

什么真力、內勁、修為、武功，在這一瞬間統統是拖沓累贅之物。唯有以野獸之道報之敵人，才是提升本能反應的最佳修煉！也是武者返璞歸真的唯一無相大道。

只聽“噗噗”兩聲悶響，大貍貓的一雙利爪幾近刺穿了聶人龍的肩膀，與此同時，聶人龍也反咬住了它的脖子！

柔軟的脖子，豈非是所有野獸最羸弱的死門？

大貍貓帚尾一抖，渾身打了個激靈，脖子遭咬，它顧不得眼前的大好形勢，匆忙抽回爪子，驚慌失措地逃離了戰陣。

聶人龍喘著粗氣，吐掉嘴里的獸毛，胸臆起伏，肩頭兩個窟窿汩汩流血，笑道：“現在該我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