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南下

當狄英再度醒來，眼前是岳岱微笑的臉，還是那么的陽光，朗如當空明日。

她“哎呀”一聲坐了起來，只覺得渾身無力，倏又躺了回去，芳首枕在岳岱的腿上，與他四目相對，狄英的臉頰頓時飛起一片緋紅，喃喃道：“你醒了？”

岳岱笑道：“多謝沈小姐了。”

狄英瞪了他一眼，嗔道：“謝我什么？”

岳岱深吸了口氣，很久沒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了，道：“謝謝你救了我，還讓我躺在你的腿上。”

狄英嬌羞的低下了頭，啐道：“呸！不要臉。”心里卻有種莫名的歡喜。

岳岱道：“當然還要感謝這位燕兄。”

燕思飛又乘上了一股勁風，這股風順勢而上，直奔兩座峽谷之間的“一線天”。他嘻嘻道：“江兄弟客氣了，你既是我家小姐的心上人，便是我燕某的心上人，理應肝膽相照。”

狄英笑道：“你懂什么叫心上人？男人和男人之間，不可以用這個詞，又在那胡說……”忽而碰到了岳岱的笑眼，她慌亂的把臉移開，卻發(fā)現自己還躺在他的腿上，嚶嚀一聲，兩手亂抓，掙扎著坐了起來。

岳岱道：“沒力氣就再躺一會，不要勉強。”

狄英嬌羞道：“你當然希望我多躺一會了，是不是？真不害臊……等著回了冥教，你可不許說我……我在你腿上躺過！”她一想到岳岱跟自己一同回去，還有可能會見到母親，免不了被她責罰，內心不知是喜是悲，莫名悵然了起來。

四周白云裊裊，青峰岳峙，天與山蒼翠兩色，波瀾壯麗。一條大江從他們腳下奔流而過，江邊的農夫耕田鋤地，兩邊幾間農舍炊煙升起，引來林中白鹿、猿猴覓食，人與自然其樂融融。

兩人端坐在燕思飛的背上，看著腳下螞蟻大小的事物接連流過，胸中仿佛也坦蕩了許多。在這天邊高處，大雁都被他們踩在了腳下，高處雖然寒冷些，卻不孤獨，二人相視一笑，聆聽風聲。

倏爾燕思飛說道：“大小姐，江兄弟，此處就是江陵了。唐代詩人有云：‘千里江陵一日還’，不知他是行的是水陸還是馬車，不過管他用的什么方法，決計沒有咱們飛得快！我看用不了一日便可返回冥教。”

狄英嘻嘻道：“你只知出處，卻不知為何千里的路程，人家李白一日便能返回。”

燕思飛驚道：“哎呀，莫非那個李什么白，也和燕某一樣，中了不得了的蠱術？”

狄英咯咯一笑，輕掩貝齒，花枝亂顫，道：“李白向來以詩仙居之，實則最愛喝酒，卻不知原來另有所長。哈，其實這‘千里江陵一日還’，說的并不是李白的馬有多快，船有多急，而是在安史之亂時，他被貶官發(fā)配到白帝城之后，有一天聽到了皇帝大赦天下的旨意，喜道自己又能返朝為官了，欣喜之下才覺得這千里的江陵仿佛一天就可走完，實際上只是一種喜悅的夸張罷了。”

狄英身為冥教的大小姐，自是知書達理，通曉書籍，如此一說頭頭是道，引得岳岱、燕思飛二人一番敬佩，禁不住探頭望了望腳下的滾滾長江。

又過片刻，燕思飛說道：“前面就是此處最高的一座峽谷了，可這里的風也因峽谷中的‘一線天’，變得怪得很，讓我一時琢磨不透。”

岳岱道：“哦？怎么個怪法。”

燕思飛道：“那峽谷太過高聳，咱們若是強行飛躍，只怕是高空的風勁不穩(wěn)，會有危險。可要是就此停下，因我蠱力所致，只能隨風飄落，萬一掉進水里可就糟了，這一點小姐你是知道的……”

狄英點了點頭，燕思飛服的是箏惑，得益于風也受制于風，并且像風箏一樣怕水。

燕思飛又道：“目前看來，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從這峽谷的縫隙中鉆過去，穿越‘一線天’！卻不知小姐和江兄弟怎么看？”

岳岱看了一眼狄英，她也抿著嘴正望著岳岱，此刻顯然他說什么都是可以的。

“燕兄只管自便，這空中飛行一事，我二人當然要聽命于你。”岳岱微笑道。

燕思飛精神為之一振，眉頭一凜，朗聲道：“好！承蒙江兄弟信得過，屬下就算掉進水里也不怕了！”

狄英聽他跟岳岱說話也自稱屬下，顯然已認可岳岱就是她這大小姐的“心上人”了，不禁低頭嗔罵了幾句，臉上卻笑顏頓開。

身下叢林一偏，大風已至，燕思飛心道：“就是這股風！”隨即雙腳互踏，怪力涌生，感知這股風勁直通向峽谷中間的“一線天”，又道：“天助我也。”便一抖披風乘了上去。三人飄飄搖搖，如風箏在天，斜側著進入了那峽谷之中。

“一線天”內，兩邊峭巖叢生，怪石嶙峋，竟有大量的夜蝠附著在石壁上休憩。一縷陽光的照射下，燕思飛的身子變成了一張扁紙飛了進來，岳岱和狄英抓住披風一側，屏住了呼吸，倏爾一個東西抓住了狄英的肩，狄英側首一瞧，“媽呀”一聲叫了出來，一頭撲進了岳岱懷里。

岳岱借著微弱的陽光一揮手，肩上那物“呼”的飛走，原來是一只灰色的大蝙蝠。狄英這一聲呼喊，讓蝠群受了驚嚇紛紛醒來，一時間峽縫中展翅騰飛呼嘯一片，數百只蝙蝠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飛來飛去，不勝壯觀。

狄英的頭往岳岱懷里越扎越深，香肩顫個不停，由于風的緣故，她的幾根發(fā)絲由發(fā)髻散落，飄進了岳岱的嘴中。岳岱只覺得青絲撲面，懷中少女通體生香如一朵幽蘭。他感受到懷里的顫抖，下意識的摟住狄英的肩膀，將她擁緊。兩人在黑暗中不曾說話，只聽見蝠群的“吱吱”怪叫聲，和燕思飛疾馳的喘息聲。

岳岱的臉上、身上、四肢都被抓出了血痕。燕思飛有披風護體，蝙蝠奈何不了他，大概一盞茶的功夫，“一線天”暗處已過，大束的陽光照射進來，蝠群終于散去，飛回了它們陰暗的棲息地。燕思道：“只要沖出前邊那個洞口，咱們就算出了一線天了！”隨即身形一抖，乘風急行。

只見前方影影幢幢，出現了一條細小的口子，想來便是燕思飛所說的洞口了。岳岱感到周圍的空間越來越小，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卡在山間，眼前突然一黑，又飛進了一片陰影之中，此處卻不見了蝙蝠群。岳岱覺得有點喘不動氣，心道應該是內傷還未痊愈，又發(fā)作了起來。耳邊竟也聽到了嘩嘩的水聲，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其下又擔心身邊的狄英是否無恙，只覺得懷中少女喘息急促，貼著他胸膛的身體一陣高聳，忽又低下。反復幾次，岳岱瞬間明白了個大概，面紅至耳。

他頓覺自己有點趁人之危，卻又斷然不可在這種時候撒手，只道是狄英現在太過害怕，尚且需要他的懷抱和肩膀，等她好了之后，或者哪天不再需要了，自己決計不會勉強。如此一來，心中再無雜念，攏好了狄英，望向前方。

燕思飛忽然道：“抓穩(wěn)些！咱們要出去了！”緊接著一蹴而就，縱身從狹小的縫隙中帶著二人鉆了出去！

只聽“啊！”的一聲，燕思飛的驚叫夾雜著水聲發(fā)出。

三人同時聽見了“撲撲”的聲響，似是萬馬奔騰，又像是狂風咆哮，一股潮濕瞬間掛滿了全身，耳邊轟鳴不止！岳岱嗆了一口水，用力屏住呼吸，眼前已瞧不清任何事物，他雙手牢牢地抱住了狄英，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身體隨著水流無限下墜，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