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吳檸的冬季校服穿上身，還要在里面加件加絨衛衣，包的嚴嚴實實的。
乍一冷，有點受不住。
在空氣里吹口氣，就看著它液化成白白的“仙氣兒”，緩緩散開。
江草來她家吃煎餅果子到次數也越來越少。吳檸曾在微信上發過幾次請他吃頓火鍋的邀請，可江草都以“最近沒時間”給回絕了。
都是高一生，沒忙到這程度吧？吳檸疑神疑鬼看出江草有些不對勁……
難道是面對昔日好友的變化，江草對她現在的這種性格接受不了，想要保持距離？
江草雖然回絕她吃飯的事，但對她的微信問候還是親切回復的。
有時他還會主動找她聊天，問她最近忙不忙，作業多不多……
吳檸熬不住，以第三人稱和別人聊到這樣詭異的情況。他們說，甲（江草）要不真的很忙，要不像甲這類有禮有教養的人，就算不喜歡你也不會說出來，他們在微信上打幾個字敷衍你也不是什么難事……
后面這個猜測就有點扎心了。
吳檸努力釋然了兩天，覺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她正好也能不找江草。
等江草說有時間，他們就去吃一頓飯，該還的人情還了，以后正好可以沒交集了。
完美……
選個周末，吳檸和奶奶帶上身份證、銀行卡和錢包，去銀行找工作人員幫他們查銀行卡的匯款方的信息。
找那個一直給她們匯錢的先生。
吳梅早跟孫女說過，這人應該是先生，男的；
不是婦人，女的，因為女的管不到這個錢。
“……”吳檸聽后壓根不想搭理她奶奶。
吳梅給她孫女認真算賬，從這年的初夏六月算起，除了六月連續打了兩千過來，到現在的十二月初，月月一千匯的不斷，到她們現在的債也還上了，真的可以了。
吳檸張著嘴有點啞然。
進了銀行。
原本以為特別難，可這就是沒文化沒見識的可笑——沒什么難的。
查的很容易，銀行工作人員把匯款打鉤公開的基礎信息交給吳家婆孫倆。
吳梅拿著單子出來，和吳檸都挺懵逼的。
“我以為我會一直不曉得。”吳梅澀澀地說。
她以為他們做好事都是不留名的。
不想讓你曉得，你就怎么也曉得不了……
不打電話給你，就是每個月給你匯錢，她覺得她這一輩子過去都不曉得是哪個了……
當然這也是她老婆子現在一面之詞的羞慚的說法，她之前也沒真正實際行動，嘗試到銀行來試試，找找這個菩薩心腸的人……
吳梅年紀大了，對她手里的這張銀行卡的初始印象忘得太快了，想回憶起來還回憶不起來。
她只記得她當初要辦這張銀行卡的原因好像是聽醫生說，辦個銀行卡方便？
她去辦，可沒錢，就沒往里面存多少錢……
再來就是她銀行卡被小伢們玩過。吳檸同學來時當卡片玩過，她嚇了一跳，罵自己腦子不管事，可看銀行卡還是完整的，又沒當回事。
一直沒事時，卻在她孫女老爸出事后，有人每月不停歇地往這卡上給她匯錢了。
吳梅猜肯定是熟人，可是不會是親戚。
那她們身邊又有哪個沒血緣關系的熟人這樣對她家好？血緣都靠不住！沒血緣的這個——不找你、沒口頭、沒欠條，主動打錢給你，似乎從開始就壓根沒想著讓你還。
吳梅活到這個年紀也是個人精了，當個人精看了多少壞人好人，從沒見過這種好到很奇怪的好人……
吳檸看了會自從出來就一直發愣到現在的奶奶，想笑地從她手里抽出單子，起雞皮疙瘩說:“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嚇得慌。”
“這個電話，這個姓江的先生的電話——我們打一個吧。”
臨到頭，吳檸覺得奶奶有點莫名害怕的意思，其實她也一樣，忍不住想打冷顫的感覺。
她奶奶點頭。
“你說還是我說，我小孩，你來吧。”吳檸壓根沒讓她奶奶有充足的時間好好醞釀準備，就把手機遞給她。
趕鴨子上架這是。
“你這伢。”吳梅嘆了口氣，白了沒心沒肺的孫女一眼，把手機接著又丟給她:“你把電話撥通，我來。”
嘟嘟嘟幾聲，吳檸拉著奶奶在大街的長椅上坐下，自己撿起一片樹葉慢慢撕扯。開免提，等他們通話。
天冷的真有這么夸張，感覺路上來往的行人都沒以前多。
撥通了的聲音像心臟砰砰砰跳。
可是沒人接。
“再打一個。”吳檸說，幫奶奶按了重撥。
打過去——通了——沒人接。
“哎，他是不是在忙？”吳檸問，是忙的話那就不能撥的太密了，撥多了那個好人可能會覺得很燥。
不被理解被騷擾的人基本都很暴躁，她就是。
“那等會再打。”奶奶也點頭。
吳檸故意瞇一雙自以為目光很幽深的眼睛，沉著著臉，和奶奶從椅子上起來。
吳梅斜到她那小眼神，忍不住一板栗輕輕磕上:“你這什么表情哎，等會要你跟他講！你說現在不困難了，不需要幫助了，把你身份報出來；你說你以后會好好讀書，等長大了想回報他，或者怎樣怎樣。給你錦上添花的不少，可雪中送碳的只有這一個。我報答不了，你要好好報答。”
“是熟人呢？”吳檸問。
“有這種熟人不更好？”
“我不知道為什么有點緊張呢？”吳檸跟上奶奶的步伐，“你說之前一直沒人打電話聯系你每個月一千塊錢的事，你說他是不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他是哪個？”
可今天我們把他查到了呢。
“……他不想讓你知道你就不想知道了是不？你不想知道你還花著他的錢，你也好意思花下去。”
奶奶面上波瀾不驚說:“養你個白眼狼沒用。”
“……”吳檸閉了嘴，默默跟上去。
心里反駁著我肯定白眼狼啊，我之前網名叫冷血，我貼吧名還叫冷血斷指俠！
我承認啊。
可到底最后這話，讓吳檸別扭不高興了半天。
天早早黑了，晚間，吳檸跟奶奶面對面又打了兩個電話過去，不意外沒人接……
“怎么回事啊？”吳檸托著下巴頭疼。
八點時，那人卻發了手機信息來:你好，發信息吧，你們聯系的太快，我沒做好準備，不想接。
吳檸大驚:這這這是生氣了？說他們不禮貌太唐突了？
吳檸自我反思——我們應該先發個信息過去，說明情況。
這樣貿然打電話，還打了好幾個，的確不大好。
人家給自己匯過錢，肯定知道自己的號碼。
沒接就是不想接，他們太不長眼了……
可她也一直沒想好說啥呢，吳檸其實自己也是懵逼的。
陌生人最好，對陌生人就說我以后會還錢的。
對熟人，那就……我以后會還錢的？
吳檸屏著一口氣，腦子快速轉了下，發現她能說的，就這樣了……
吳檸和奶奶盤腿坐床上，和奶奶大眼瞪小眼。
不然能怎樣？
可開頭便不利。
奶奶說他估計不想多說，你就發信息給他道歉，說謝謝。說你現在不需要幫助了，以后有錢了會還錢給他，他雪中送炭真的不容易，我們非常感謝，可是我們實在不好意思，因為感激的不行，所以以后還是想還錢給你。
吳檸照著奶奶囑咐再三的話把信息編輯再三，確認字數多不多？語句累不累贅？說的順溜不順溜后終于發了出去。
他那邊半晌回了句:沒事。
他肯定生氣了。吳檸這么想著。
過了平靜的兩天，照常上學。
吳檸戴著鴨舌帽又套上衛衣帽子，哈著氣去奶奶的煎餅果子攤前。
江草來了，沒騎單車，吳檸的余光早早看見。
他今天和平常有點不一樣，有點陰沉沉的，朝她扯了扯嘴角，就往旁邊蹲著去了。
吳檸倒也難得流利的攤完兩個煎餅果子，完了兩個后，吳檸看著人少了，湊空朝江草試圖著咧嘴笑了笑。
江草沒看見，思緒顯然飄到外婆家了……
他呆滯的目光落在她攤前的火腿腸和雞肉上，一動不動。
“你怎么了？”吳檸朝面前下巴一抬:“我問他。”
江清抬眼:“啊？”
半晌，直到攤到他自己的餅，他到了吳檸跟前，才回:“沒事。”
情緒不高。
吳檸沒多話，把餅遞給他，見他接了，才如釋重負說:“這個不要錢。”
江草聞話，恍然如夢的聚焦眼前的人影，幾不可聞唉了聲，從口袋里掏出五塊放進錢盒里，想找出五角錢。
“真真不要，不不好意思！”吳檸趕忙捂住錢盒，把錢盒收走，從里面拿出五塊還他:“不要。”
“你你打擾我干活了，別別這樣，你后面還有人！”吳檸有點心急氣躁，話一出口，她這貌似是嫌他煩了。
吳檸心沉了的閉嘴。
江清往旁邊站了站沒說話，過了會兒見吳檸得空了，較勁兒似的從書包里拿出一盒牛奶來，放到她攤上，這種陌生的氣勢壓迫，讓吳檸不得不抬頭看他。
江草難得嚴肅，沒展現春風十里，目光淡淡地看著她:“我也不好意思，你請我吃個煎餅果子我就想還你一盒牛奶。我們不一樣，性別就不一樣，你要的這種“好意思”對我來說永遠不好意思。”
“別把你那套觀念往我身上套，你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卻記得，我還按我自己的交往方式來，你不能適應就閉嘴。”
江清同學猝不及防教做人。
吳檸拿著刷子咬牙:“……”
實在弱氣，說不過他！
兩人對視，中間還頗有一剎電光火石的電流竄過的意味，吳檸張了幾次嘴，倒是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你狠——”吳檸見奶奶來了，抽了抽鼻子讓位，同時終于沉聲憋了一句出來。
江清板著臉朝她冷笑：“我是狠。我不嘴皮子狠點我都想抽你。”
吳檸不可思議地張著嘴，江清繃了會，扭頭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