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檸啊了一聲,繼續裝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好奇地詢問你“現在在干什么”的更多細節。
不料沒成功,吳檸大象鼻子插蔥——裝蒜了兩下,沒詢問兩句就被他識破了,方子北在手機那頭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秘密了?”
“啊?”吳檸擺弄著桌上的筆,“我知道什么秘密??呃,不對!說,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方子北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咬牙切齒的:“……你是不是知道我腿骨折的事情了?來看我不?”
最后一句“來看我不?”,她方哥是氣沉丹田吼出來的,吳檸的耳膜差點被吼破了,停止轉筆。
吳檸就不清楚他這是什么意思了?是原本不想告訴她,捅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想揍她不懂事兒?還是怪她沒早早發現,讓他矜持了那么長時間,沒早點去看望他?
吳檸的腦回路相當清奇了。
吳檸哎了一聲,也不表明自己現在的情緒,保險起見語氣軟軟地說了一句:“我在家里燉老母雞湯給你送過去?”
方子北:“……好。”
方子北軟了語氣:“……謝謝妹妹。”
吳檸:“不客氣,就,現在,你腿感覺怎么樣了?”
方子北在床上慢慢挪屁股,仰躺好后著望天花板:“還行。”
吳檸:“很嚴重嗎?”
“挺嚴重的,”方子北翻眼睛持續望著天花板,回了回想,正經道:“當時感覺自己小腿的骨頭“咔吱”錯位了,疼的我小腿,就右小腿,壓根不敢動。
我拖著我右腿,感覺右腿被我撇著走路,就像電影里的鬼腦袋往后撇一樣,后來被抬進了醫院發現還真是……”
吳檸:“……很疼吧?”
“哎呦你想笑就笑吧,”方子北自己想笑,抹臉:“我在打麻痹的時候抓緊把這感受跟醫生說了,醫生樂的差點給我戳岔了血管兒。”
“噗,很無奈了。”吳檸似乎沒被樂到。
方子北嘆氣:“是啊。”
——我差點從鬼門關上沒上來。
吳檸原本以為幾分鐘他倆就能聊好的,畢竟沒有夏子然這個調和劑在,他倆沒多少共同語言。吳檸沉默了會兒,沒話說了,方子北也沒開口,她就打算把復雜的情緒等會全融進大補的老母雞湯里,正準備掛斷電話時,方子北頓了頓問她:“你一直過得還好嗎?”
——還多聊了會。
他以前對各種前女友在碰見時說過這句話……所以說,他現在還是沒消化好吳檸的,秘密的?
吳檸疑惑:“怎么了?”
方子北回過神:“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你之前不是說你失憶了嗎,你小手指還是那時候斷的,所以我就想問問那時候你只有你奶奶在你身邊時你是什么感受,什么都忘記了還受傷了,很迷茫吧?”
吳檸突然發現方子北的嗓音適合去深夜電臺當電臺主播,專門挖掘那些失眠聽眾的脆弱內心并加以情感安慰。
吳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方哥是不是由他自己現在的孤獨弱小可憐,而聯想到她吳檸了?
可是這手機電流里的方哥變得不像她方哥了。
這么正經這么嚴肅,關心她失憶后的初期生活,真的,是她理想中的哥哥本哥,家人本家,很讓人意外和感動了。
吳檸想了想真誠回他:“還好,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它小拇指要是在我失憶后折的我肯定接受不了,可它是在我失憶前折的,我就不記得它當時很疼,疼到撇的感覺了。”
“撇”,形容骨折斷指時的錯位,一個莫名很合他們風格的詞。
“迷茫是有,但我覺得它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是新生活。”吳檸道。
方子北:“哦,我掛了。”
吳檸:“?”
“我還有點腦震蕩,我現在頭暈。”方哥解釋。
吳檸:“……嗯。”
把手機放到桌上,等著方哥那邊掛,方哥那不說話的顯示通話中十幾秒,在吳檸快要上手時,他恰巧掛了。
吳檸現在也頭疼,心情頗微妙:原本以為方哥成了某情感主播。她才得到傾訴機會,在沒說圓,沒把真話完全掏出去,但正打算掏出去推心置腹時,情緒正亢奮時,結果這主播半道子撂挑子跑了……
扣工資!
…………
方子北這邊,覺得他得知了吳檸過去的秘密,或許吳檸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家拜把子妹子覺得現在是新生活,方子北覺得真是。
以前那日子多不好啊……
幸虧她都忘了。
其實方子北一直覺得忘記過去是很可怕的事兒,因為他這人記仇。
你為什么哭過、為什么笑過、對你好的人對你壞的人,你通通忘記了,那日子還有什么折騰勁兒?這些你活了小半輩子,看透的人明白的道理,全沒了。
——白過,真是白過。
重新開始,你“人之初性本善”,開始費勁心思對你眼前的“陌生人”笑啊,才能慢慢知道對你好的,對你不好的。如果你交際圈變不了,以上這些你可能還要再去經歷一遍,被打臉,還要重新總結一遍經驗。
推翻一切,從頭開始悲劇,他就感覺這日子不能好了。
可如果,有一個人的人生在一開始就沒什么好的,那忘記是不是更好?
方子北自己的慘是矯情的慘,什么都不缺,就缺愛,導致很慘。而吳檸呢,她是缺愛又缺錢缺生活基本的安定和安全保證。
方子北跟吳檸的慘不是一水平線的,吳檸比他更高。
吳檸有一個賭徒老子,不負責懦弱的娘?差點被強暴……
吳檸的人生第一次好運氣,大概是忘了過去,被她奶奶帶往只有生活拮據卻很安定的坑了。
方子北怎么知道這些的?是他在長假和一群混混在胡同巷里吹牛皮知道的。
方子北對那些混跡在胡同里沒車沒房沒娶媳婦的三四十歲的混混老流氓很感興趣。
他覺得他混,可他是有態度的混,他不好好學習但沒有不想過未來應該靠什么個技能好好過下去,他想過靠自己也能過的瀟灑。所以他有點好奇那些三四十歲還在無所事事迷迷茫茫的大叔們是怎么做到這年紀心里還沒逼數的??
然后他就在角落抽煙聽他們瞎侃。他們說他們以前被人雇著去討債,有一次特別渾,在之前就沒見過這么渾的。
其中有一個人說:我們討的那家窮的叮當響還不起,雇的那人家讓他們強奸他女兒,我們當時鬼迷心竅唉什么都不懂,就幾個一起上了……衣服都脫的差不多了,小姑娘脾氣硬的很,硬是拿頭往床上撞……才上個初中的小姑娘吧?不曉得活著重要,磕的血肉模糊。我們怕弄死人,不敢搞,結果老大還是老大,黑的一比,拿起菜刀就把那小姑娘的小手指砍了一截,說以前說好的,以后還不了拿你家女兒的身體或者一條腿一只手還……
那當時的場面,我們幾個兄弟都嚇尿得了,他媽哪是討債啊,這是黑社會!二寶趕緊給小姑娘把掉下來的小拇指沾上去,我操,二寶那慫貨平時可真沒那膽子……那場面我受不了,直接搞吐得了。
我后來常常回想,所以我以后講:什么事找我都行,討債以后別找我了!我殺我打欠債還錢的都沒問題,兄弟義氣那是拿錢辦事,蹲牢子我都認了!但是我講了!我對小伢下不去手!迂以后就是討債不愿意兒干!對小伢下手的丫那都是畜生!我以后有了兒子女兒,我能為他們金盆洗手,疼他們疼的跟掌上明珠一樣!
大家都紛紛問你說的是哪個呦?別吹牛逼了?
這一塊混的哪個不曉得哪個幾斤幾兩?又強奸又撞頭又跺手指的?他們混這么久怎么可能一點不曉得?
那人就說,嘿別不信了,拉過那個叫二寶的,看似老實巴交壓根不像混的說,我說的有沒有半句錯了?是不是這樣情況?
二寶點頭。
一群人抽煙抽的騰云駕霧,有人咂摸咂摸,就問是哪個小姑娘這么慘?現在怎么樣了?留下陰影了不?
那人說,叫吳檸!
他說因為印象太深刻,其實他們家底子他都摸清了。
“……”方子北當時心里一驚,狠狠在這么悶熱的氣氛里打了個冷顫。
他仔細聽下去,那人把叫吳檸的小姑娘家里的情況都說了一遍,方子北才坐不住了。
他當時問那老頭子:“你跟別人也說了這個嘛?”
“要我討債的時候說,也順便說給那些跟著去討債的人聽,讓他們聽——”
話還沒完,方子北就一拳揍上去了。
當時那三四十歲的老頭子的鼻子一下就給他打歪了,鼻血開始冒。
他也就是在那時候被他們一圈的打的腿骨折的,他們踹他肚子差點把他胃嘔出來。
他肚子真是致命弱點,比腦袋瓜還慫。
但是他們也順他們講的不欺負小伢,沒把他打的走不動道。
方子北走出了胡同道就給他朋友打電話,一人一百塊錢,改天再請吃飯,帶著自己再幫他多找點兄弟來,找場子,到c胡同巷蹲點,幫他揍幾個人,打的越狠越好。
馬后炮打的非常漂亮,方子北在醫院半身不遂住了幾天,做手術過后疼的不行時就讓護士給他播視頻,就播打他的幾個人現在跪在鏡頭前朝他求饒的視頻。
他們現在小孩不好惹,他這種自認為有正義的原則的少年更不好惹。
方子北后搬到家,疼的時候又滿腦子是吳檸。
他妹妹真的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