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門口,白雪堆疊,昨夜的一宵冷雨在屋檐上停留了下來,留下了碩大的冰棱。
顧云煙攥著即墨的手,神情有些慌亂,那些不屬于她的記憶紛至沓來。
她仿佛能看見年幼時,那個小小的姑娘,那個瘦削又暴躁的她,夜晚卻會害怕地蒙著頭縮在被子里,會時常做噩夢,會半夜驚醒,自己給自己倒杯冷水;
會被其他的皇女皇子用既憐憫又嘲諷的目光注視著,課業(yè)總是做的很糟糕,母皇也對她漠不關心。
顧云煙與慕容若是不同的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顧云煙是天才,自幼就活在別人的仰望里,位列九卿,指揮方遒,雖無父母,卻偏得祖父母的疼愛,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當顧云煙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的時候,顧云煙竟然有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壓抑。
即墨感受到顧云煙手顫抖地厲害,他調(diào)查過顧云煙,顧云煙的那些并不是十分美好的經(jīng)歷。
從前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干系,但到了今日,他們決定攜手并肩走過余生的時候,他才開始,為他的姑娘感到心疼。
“即墨,請千萬不要離開我。”
即墨愣了愣,倏爾笑了笑,篤定地點了點頭。
這是顧云煙,她第一次對自己說請這個字。
如果是她的請求的話,他一定會拼了性命都去努力實現(xiàn)的。
兩人相攜著走進了坤寧宮。
外面天寒地凍,坤寧宮里卻別有一番風景,數(shù)不清的紅梅白梅粉梅凌寒開放,靠著墻的地方還種著諸多的竹子,黃綠色的葉子在冷風里還透著生機。
掃撒的老宮女抱著掃帚在陽光照射的臺階上睡得安詳。
顧云煙和即墨腳步很輕,兩人走進了殿內(nèi)。
桌邊坐著一個披散著一頭白發(fā)的男人,面前是一副黑白棋局,身姿修長挺立,白皙的手指按在黑色的棋子上,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了,手上的動作稍有凝滯,將黑子放了下來,轉(zhuǎn)過頭來。
和顧云煙四目相對,顧云煙卻不知道要怎么開口,原本那些澎湃的情緒陡然間如燕落沙洲,停了下來,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卻是與自己流淌著同種血脈的父親,林清城。
她囁嚅著,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男人穿著一身薄涼的青色衣袍,眉眼與顧云煙卻是一模一樣,只是更加冷淡了些,沒了棱角。
歲月似乎格外地優(yōu)待他,眉眼寂靜清歡,如同山間的泉水,依稀可見當年名冠京城的風姿。
林清城沙啞著嗓子,說道:“拜見女帝。”
他看向顧云煙的目光無波無瀾,像是個陌生人。
顧云煙向前了兩步,說道:“我是顧云煙,這是朕要娶的人,他叫即墨,是當朝的國師。我?guī)斫o你看看。”
林清城的目光這才落在了即墨的身上,陡然間身體僵硬住了,“即家人嗎?”
即墨答道:“正是即家人。家父是前鎮(zhèn)國將軍,即致。”
林清城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說道:“你父親母親近來可還好嗎?”
“十多年前,就已經(jīng)過世了。”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對于你們的婚事也沒有資格多說什么。身在皇家,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惟愿相惜。你們走吧。”
父女間無半分的溫情,說話也帶著拘謹和客氣。
像來時一般,顧云煙拉著即墨的手,兩人出了坤寧宮。
那個掃撒的老太婆見著有人來了,忙拿起了掃帚掃了起來,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顧云煙,又慌忙收回了目光,條紋遍布的臉上閃過倉皇的神色。
出了坤寧宮,顧云煙松了口氣,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即墨問道:“見上一面后,是否如釋重負般。”
顧云煙點了點頭,釋然地笑了。
即墨摟住了顧云煙的肩膀,憐惜地把她往著自己懷里帶了帶,怎么就覺得,養(yǎng)的小狐貍,變成了小兔子了。
顧云煙頓時矯情了起來,有點扭捏,以前是個威風八面的將軍,后來是個權傾朝野的奸臣。
獨孤信沒說過要護著她,晏秋白也沒說過,他們都覺得她是足以獨當一面的人,可是只有即墨,他說要護著她,叫任何人欺負不了她。
她踮起了腳尖,貼在了即墨的唇邊,落下了一個淺淡的吻,溫暖而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