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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提酒彈劍高唱(十七)

  • 仙品春秋
  • 墨筱笑
  • 3050字
  • 2013-06-30 22:25:30

此時正是午后,秋高氣爽,天氣清朗。

清澈的溪水在山林間潺潺流淌,蜿蜒而過,間或遇到三五小石凸起,淌出點滴漣漪,又是一番滋味。

韓素隨意盤坐在溪邊草地上,一手舉著一只叉了木棍的兔子,順手就將那酒葫蘆接過,神色間微微一動,亦是含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這好酒好肉,應當同吃才是?!闭f話間,她就著那拔了塞子的酒葫蘆便是飲了一口,入口之下只覺一股暢爽甘醇之氣直從喉頭滾入心間,不由得便贊道:“好酒!”

說完話,心頭感覺卻是十分奇妙。

半日之前,她尚且掙扎在生死之間,見識了一番她從前想也想不到的奇詭極境,而半日之后后她卻身在此間,路遇生人,觀風飲酒,仿佛此前所有,不過幻境一場。

然而她知道,那絕不是幻境。

此時此刻,那百里之外的江都城中定然余波未歇,浩劫依舊。

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生死相隔,起因卻不過是在某些人的雙掌之間。強者們一場對決,便引來人間無數生靈涂炭。雖則百蝶在武力上極弱,可在韓素看來,此人強大的心智才真真是可怕。匹夫一怒,血流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而神仙一怒,天下皆驚。

天子暴虐,草莽中尚且能有英雄揭竿而起,而神仙打架,凡人們卻往往只有遭殃的份兒,至于抵抗,卻是想也不要想的。

這就是仙凡之隔,當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要制造災難原來如此容易。

白衣男子隔著火堆在韓素對面隨意盤腿坐下,接過她遞來的一只兔子,雙手捧住,便湊到鼻子前一嗅,頓時臉現陶醉之色:“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一聞,果然是香!香吶!”

這人形貌極是瀟灑,遠遠踏歌而來更是帶著一股汪洋恣肆的豪邁之氣,豈知這般一開口說話,卻是毫無形象可言,當真疏狂灑脫到了極致。

韓素便道:“既是如此,先生不妨多吃一些。”

“你既已喝了我的酒,我又豈能同你的肉客氣?”白衣男子哈哈一笑,也不講究什么,爽快地大咬一口兔肉,便很是愜意地吃將起來。

他吃的時候微微瞇了眼睛,另一只手松松搭在膝蓋上輕輕拍打,仿佛便連吃兔肉都能吃出韻律來。

韓素見他如此怡然自得,暢快爽朗,頓時也覺得自己手中兔肉竟比平常好吃了許多一般。

她并不擅長廚下之事,只有這烤肉的手法倒還頗能拿得出手,這全是在碧梧山上那十年山居練出來的。

蒼先生對吃食向來不甚在意,他又是跨入先天已久的內家高手,平常就拿山間野果充饑,饞了時偶爾便向山中的野猴子討幾葫蘆猴兒酒來喝,這日子倒也能過。韓素來到碧梧山后,蒼先生雖為她提供了住處,卻顯然不可能為她下廚,特特幫她料理飲食事宜,韓素便定時到山邊農人家中采買米面油鹽等物,照顧起自己和蒼先生的飲食。

最初她做出來的飯菜極為難吃,蒼先生是不吃的,后來她手法稍稍變好,能入些口了,蒼先生才偶爾吃上幾口。十年過去,韓素劍法雖是小有所成,廚藝上進步卻不大,也只有一手烤肉稍強。皆因她有時也實在難以忍受自己的廚藝,便拿山上的野味打牙祭,很顯然,她在烤肉上的天分要比料理其它食物時更好許多。

不過蒼先生偶爾吃一吃她的烤肉,卻是從來也不稱贊她手藝的。今日這白衣人如此捧場,韓素心情頓覺微妙。

她見這人吃得十分瀟灑,便問道:“先生口唱天上白玉京,想是欣羨那神仙生活,怎地卻喝酒吃肉,百無禁忌?”

白衣男子詫異道:“難道神仙便不喝酒吃肉了?那這神仙做得未免也太無趣了些?!?

韓素還真不知道神仙喝不喝酒,吃不吃肉,她見過的仙人除了聶書寒和蘇奚云,便是當年來到凡間將薛梓陽帶走的幾個。聶、蘇二人自然不會同韓素去討論他們的飲食習慣,當年帶走薛梓陽的那幾個仙人卻是說過他們素來辟谷,是不用凡間飲食的。

當然,韓素問白衣男子為何喝酒吃肉其實也不過是隨口一問,她自己也想成仙,卻不也同樣的喝酒吃肉,百無禁忌?

就算仙人們不用凡間飲食,可韓素自己卻還是凡人,若是不吃東西,豈不是只有餓死一途?如是這般死法,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韓素還答話,白衣男子又道:“你且又為何喝酒吃肉?”

韓素道:“我亦非神仙,自然是想喝酒便喝酒,想吃肉便吃肉?!彼闹邢氲溃骸氨闶钱斦孀隽松裣桑膊慌c他們一般?!逼鋵嶍n素后來已經隱有所覺,那些世人以為的仙人,如聶書寒、蘇奚云之流,雖則亦能飛天遁地,卻并非是真正的與天地同壽的神仙。他們也會生老病死,更有七情六欲,他們亦同樣求索在升仙路上,一著不慎,也有可能身死道消。

因此所謂仙人,應當被稱之為修仙之人才更為恰當。

當時蘇奚云是這樣說的,她說“我輩修者”,可見他們果然不是真正的仙人。

只是凡人無知,但見得眾修者擁有凡人難及之異力,便將其稱作仙人,頂禮膜拜。

白衣男子笑了一笑,饒有興味地看著韓素,道:“小娘子身配長劍,呼吸綿長,顯然身懷內功,乃是游俠江湖之人。小娘子難道不知江湖中人有諸多禁忌,這頭一樁,便是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么?小娘子喝我的酒,才當真是百無禁忌?!?

韓素便道:“先生不也吃了我的肉?”

說完話,兩人目光一觸,韓素微微一笑,那白衣男子亦是嘴角往上翹起,漸漸越拉越開,最后又大笑起來。

他驀然將手中兔肉脫手擲出,繼而一按劍柄,便拔出了腰間長劍。他本是閑散地盤坐著,此刻橫劍膝頭,屈指便往劍上一彈,那長劍嗡鳴,頓時發出了猶似龍吟般清越鏗鏘的聲音。

他便唱將起來:“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詩句灑脫鏗鏘,俠氣盎然,雖只寥寥數語,卻已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了一個少年俠客的瀟灑形象,精氣神樣樣十足,令人不自覺便心生向往。

韓素聽其唱詩,品其韻律,不覺越聽越奇。

又聽他一邊彈著劍,一邊繼續唱:“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聽至此處,韓素簡直要擊掌而嘆。

好一句“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末了,白衣男子卻輕輕一嘆:“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韓素聽罷,卻不覺心中一動。她修煉的正是《元始太玄經》!

白衣男子唱罷,也不起身,只將膝前長劍輕輕一劃,便對著韓素斜刺了過來。

他這一劍來得極是精妙,韓素下意識便震劍出鞘,橫劍一格,兩劍相交,韓素固然內力未復,劍上無力,這白衣男子的來劍卻也是輕飄飄的,上頭并無半分內氣。韓素抬眼看去,就見這人微微一笑,道:“時人飲酒,便是不唱詩酬答,也要踏歌同舞的。今日風光正好,江湖相逢,娘子不妨與我以劍相和,豈不更為有趣?”

韓素垂著頭發一直不曾束起,雖是身著男裝,女子的形態卻再不能掩蓋。她也沒有要著意遮掩的意思,聞聽此人妙語,心頭興致亦起,將劍一劃,便是一招行云流水使將出來。

兩人都是盤坐原地,中間卻隔著一個火堆,韓素這一招使出,劍法便有些變形。然而她劍中意蘊已成,雖然這一劍毫無真氣相加,且坐姿拘束,不利使劍,這劍中卻自帶著一股流水行經的綿長閑適之意。一劍既出,氣象已是不凡。

白衣男子贊道:“好!”

他輕抖手腕,劍尖斜點,隨意揮灑,劍行處卻似天馬行空,又如羚羊掛角,竟全無痕跡可著,輕輕巧巧便將韓素來劍封住。

兩人都有默契地避開了身前的火堆,劍來劍往,一個招式精妙,氣韻初成,一個卻運劍如風,無跡可循,時有神來之筆。

白衣男子十分歡喜:“娘子果然是劍道高手,今日甚是爽快!”卻絕口不提起身比劍之事。

韓素也是不提,雖然盤坐比劍頗有不適,可在如此境況之下,每每拆招卻又別有心得。

她向來表情淡漠,此刻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意,說道:“先生劍術非凡,我卻也不妄自菲薄。只是這般干巴巴比劍卻未免少了幾分興味,不若你我賭個彩頭如何?”

“甚妙!”白衣男子十分爽快,便問,“娘子要賭什么?”

韓素便緩緩道:“既是我提議要小賭怡情一番的,這賭注自然便該由先生來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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