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到二樓的樓梯轉角，沈美好就看見了李夏黎，他正站在窗前盯著樓下的一處，不知道在看什么，見他轉過來，她慌忙低下頭趕緊裝作一副才走上來的樣子。走過李夏黎身邊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偷偷抬眼瞟了瞟李夏黎，不想這一瞟不要緊，正和他四目相對了，他……也在看她？

其實沈美好不知道，剛才在樓下她和劉空然的那一幕全被李夏黎看見了。

站在窗戶邊擦窗臺的他，看見那一幕，不知道怎么了，心情突然覺得很不爽，他剛要回班，就看見沈美好從樓梯轉角處上來，雙手插兜，一蹦一跳的，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他不說話，目送著面前跳過來的“小矮人”從自己身邊經過，本以為她會就那樣裝作沒看見他一般地從他身邊溜走，結果剛巧對上她那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兒正在瞟他。

“嗨……你們班被分配打掃樓道啊？”反正也看見了，沈美好想，不如就正大光明的打個招呼。

“你干嘛去了？”

沈美好日后回想起這一幕的時候總是想笑，因為現在再看當時那個畫面那語氣那嚴肅的表情總覺得李夏黎有一種男朋友要查崗的風范。

“打掃衛生啊，我們班在前面那一片。”沈美好一邊說一邊用手給李夏黎指著。

“哦。”不等沈美好再說什么，李夏黎轉身走進教室，他看見沈美好那副什么都不知道一臉無辜天真的樣子，就覺得生氣。

獨留下沈美好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走是留。她呆呆的望著那個高高瘦瘦的背影。那種又委屈又失落的心情突然之間全部抵到了心尖。

認識這么多年了，有時候明明覺得他們彼此已經那么那么靠近，卻又會在某一瞬間刷一下變得那么那么疏遠。

她不明白在李夏黎的內心里，關于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這么多年了，一起玩兒了這么多年了，唯獨他們兩個在朋友中間還是別別扭扭的。

沈美好也是在長大以后才想清楚，當時的他們之所以總是不能靠近，就是因為她把一切都看的太特別了，因為她喜歡李夏黎，所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跟喜歡他這件事情掛上了勾。

她不能忽略自己喜歡他的心情，也分辨不開友情和愛情之間的界線。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會自動變得退縮，膽小，懦弱，其實心里面很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而李夏黎呢，他其實一直都很坦然，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但坦然的同時他也很矛盾，礙于他自己內心的驕傲堅決地維護著他那顆強烈的自尊心，讓他不能真正的正視沈美好的存在。

直到后來沈美好走了，脫離了他的生活，他撐了很久一直撐到撐不下去，內心壓抑的感情再也裝不下了的時候，他才承認這么多年過去，其實沈美好這個人早已經在他的內心深處生根發芽。可他還是選擇了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支持著她，關注著她，就是不敢說愛著她。

他覺得是他的終究會是他的，不是他的，他再怎么爭取還是會離他而去。

深吸一口氣，沈美好打起精神，收拾好失落的情緒，消失在李夏黎班門口。

她剛走，剛剛走進去的人，就忍不住回頭望了出去，卻沒有看見他想看見的人。

最后一節自習課，沈美好貓著頭賊眉鼠眼的朝班級后門張望了一下，正好看見后門那雙專門為了監督他們而生的雙眼，正透過后門鑲嵌的一塊小玻璃掃視著班級里面每一位同學的動向，她趕緊拿出數學練習冊裝作一副正在做題的樣子。

就那樣裝著裝著，真的鉆進去了，認認真真的寫完了當天的數學作業。果然沒有辜負她數學課代表的身份。

下課鈴響起，沈美好才從知識的海洋中抬起頭來，她摸摸兜里的碎紙片，干脆一股腦的全部鋪在了桌子上。

她先把它們一片一片的鋪平，擺在桌子上，然后根據棱角和作業紙的形狀，把它們按照每一片上面寫的內容，重新組合在一起，開頭一定是沈美好三個字了，很明顯劉空然給她的是一封信，第一次寫了這么長一封。

劉空然第一次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沈美好，喜歡一個人，可以是一瞬間一剎那的事，一見鐘情是有據可循的。他說：

沈美好，剛開始遇見你的時候，我承認，我首先喜歡上的確實是你的臉。是，你這個小妞長得真的還不賴，尤其是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不知道吧，你眼睛里有光，很清澈很明亮的光。

之后，我真正喜歡上的是你的性格，這跟你好不好看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你這個女孩真的是太善良了。善良的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只能對你更好了。

我還記得，有天天很熱，我去小賣部給你買了根雪糕，你轉身便遞給了你身后工地上一個正在抹水泥的老大爺。你說天氣這么熱，烈日炎炎底下他們還在修磚鋪瓦，如果他們的孩子看見自己的老爸這么辛苦，一定會很難過的。

你對誰都那么好，即使是被人欺負，自己吃虧也無所謂，你說，你原諒他們一次，他們就不會再做壞事。你真的是善良的有點兒傻了，傻妞。也因為這樣，我和黑子程煥他們沒少跟人打架。都是因為你。

記得嗎？上次那個六班的，我們在校外又約了好幾架，最后我贏了。說到這兒，我知道你肯定又要生氣了，可我就是不能忍有人對你做出任何不禮貌的事情，一點點都不可以。所以再原諒我一次，行不行？我都是為了你，嘿嘿……

你知道嗎？剛認識的時候，黑子和程煥他們幾個總是到處惹事兒，還經常捉弄你，你雖然生氣了，日后和他們處的卻比誰都好，我也沒想到程煥被學校開除的那天，他居然沒去找任何人，而是去找你了，他走的時候連我都沒有告訴。

讀到這兒沈美好突然又想起了程煥，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

認識程煥，也是通過劉空然認識的，他和劉空然關系很好，劉空然走哪兒都帶著他和黑子。

一開始程煥確實是很壞，總是捉弄她，尤其是和劉空然一起出現的時候，總是把沈美好往劉空然身邊推，沈美好越生氣，他越起勁兒。不過后來相處的時間久了，程煥還總喜歡找沈美好談心。

沈美好發現，其實在老師和同學眼中的問題學生，他們本身并沒有問題，他們比普通人更加重感情，懂得朋友珍貴，只是那個年紀那個時候，他們沒有找到正確的方式去保護自己保護朋友，沒有人和他們說：沒關系，其實你可以變得很棒。

沒有人夸贊他們身上的優點。一味的遭受批評，就會一味的放棄自己，反正在別人眼里他們做什么都無所謂了。導致他們事事都會因為內心的怒火得不到平息而被突然涌上心頭的一股沖動引得走上一條很極端的路，做出很極端的事。

似乎是真的和學校和大家的緣分都走到了盡頭吧，像是已經安排好的一樣，程煥犯了一個大錯。

他動手打了老師。

具體的原因已經記不清了，大概是程煥沒有遵守課堂紀律，和地理老師發生了口角，叛逆期的男孩有時候就是你越沖我比你還要更沖，最終他忍受不了老師對他的批評，和老師打了起來，教室亂作一團，男生們沖上去拉架，卻被程煥甩開，情急之下他抄起座位上的凳子朝著老師的頭砸去。

值得慶幸的是他砸偏了，凳子沒有落到老師的頭上，但是老師還是受了輕傷。

這樣的舉動幾乎轟動全校，想要繼續念書，恐怕不可能了。

程煥走那天，正是沈美好他們班在上體育課，自由活動后，沈美好在操場盡頭看見程煥正站在那兒看她，她跑過去，“事情解決了？”

程煥點點頭：“解決了。我今天下午就要離開學校了。”

“啊？你不念書了？”

“不念了。”程煥說這話時，好像還有點輕松，像是放下了一個很重的包袱。“我本來也不是學習的料，來這兒念書也就是混日子來了，我其實早就不想念了。”

“可是不念書，你干嘛，你出去打工都沒人要你，你才十五歲。我覺得你再考慮考慮吧，學校會收下你的，你去和老師道歉，寫檢查，回家反省一周，這不是咱們學校的規矩嗎？”沈美好有些著急，她想勸他留下，好好的念完初中三年。

程煥看著她笑道：“你好好念吧，像你們這樣的好學生比較適合這個學校。我就是來和你道個別。認識你，感覺挺好的。我從小就是是單親家庭，小時候就我和我媽，我媽為我挺辛苦的，我這么不懂事，讓她沒少流眼淚，我挺恨我爸的，童年對他沒留下多少好的回憶……”

“程煥，童年的記憶是可以被遺忘的，有一天你也會原諒你爸，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會變好的。我現在只想跟你說，程煥，你應該留下，你不應該就這樣放棄，你說你讓你媽媽傷心了，那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讓她傷心，不好嗎？我就問你，你想不想留，我聽說你數學學的很好，你可以的。哪怕我們學校不留你，你去其他學校，也可以重新開始啊。”

“美好，你不用再勸我了，我都想好了，出去以后我就去學點兒技術，早點掙錢，養活我媽。”

“你真的不考慮繼續念下去嗎……？”

“不了……”

“好吧……”

“好了，你快回去上課吧，一會兒該集合了，我想我們以后也不會再見了，我會記住你的，沈美好。”

“會再見的。”

從那次以后她真的沒有再見過程煥，也沒有了任何關于他的消息，劉空然他們誰都聯系不到他，他就那樣消失在了他們的生活里。

回憶告一段落后，沈美好擦擦眼淚，繼續往下讀信：

從那以后你在我眼里忽然就變成了一個神奇的女孩兒。認識你已經一年了，我卻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我知道你拒絕了我很多次，我也知道你可能有一個你喜歡的人了，可是那人并不喜歡你，如果這么久了，你有一點點被我感動，我們可不可以試著對彼此敞開心扉？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給你寫信。

我再說一遍，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信的末尾，落款處整整齊齊寫著劉空然三個字。

信讀完了，也拼湊完整了，沈美好用透明膠帶將那一條條歪歪斜斜的裂痕重新粘好，然后認認真真的疊起來，夾在了自己的日記本里。

當把信全部讀完的時候，沈美好一下子不知道以后該怎么面對劉空然了，他喜歡她是認真的，可是她還喜歡著他。

劉空然說的每一個字都還盤旋在沈美好心里，那個年紀所有付出的感情，一點一滴都彌足珍貴，她突然害怕拒絕劉空然了，她不知道該怎么打破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這樣一次真心真意的付出。

劉空然說的話太重，她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她怕如果拒絕了他，他們日后連朋友都沒得做，從此以后他們的心里都會多一道疤，同在一所學校，一棟教學樓，每天都有可能見面，可是即使再遇見了，他們又該怎么去面對彼此呢？

所有的情緒都是壞的，無論說什么話，都會成為一種傷害。可是如果接受他的喜歡呢？不，她不能。她感覺自己仿佛跳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在那個懵懂的年紀，年少的心總會被這樣或者那樣的事給牽絆住，總是弄得自己左右為難，他們不懂得進退取舍，只知道在那條鋪滿荊棘的路上拼命往前追趕，即使是追得自己傷痕累累，也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算是為了自己當時遇到的那個獨一無二的人，也要變得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