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又要到了，我們的學習壓力更大了，各科老師都在壓榨我們的時間，尤其是英語老師，她要求每天早自習再提前十分鐘，由以前的二十分鐘提到三十分鐘，用來背英語單詞、英語范文。同學們都非常抗拒，因為天氣已經非常冷了，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做巨大的斗爭，提前十分鐘起床實在是一種折磨。

對于我來說，這種折磨更大，因為我是走讀生，從家到學校至少要走二十分鐘，本來就要比住讀生起得早，并且我又是英語課代表，英語早自習更不能遲到，只能比其他同學起得早。

于是，我只好定了一個五點半的鬧鐘，生怕會遲到。

可沒想到，越是怕啥越是來啥，新規執行的第一天早上，我就睡過頭了，沒聽到鬧鐘響。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七點了，我連洗漱都來不及，趕緊一路狂奔跑到了學校，還沒進教室，就看見教室外面站了一排同學，男生女生都有，正拿著書本背單詞，我心里清楚，這些都是遲到的同學。

我本來想從后門溜進去，但是前后門都緊閉著，我只好鼓起勇氣，硬著頭皮推開了前門。英語老師正站在講臺上，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嚴肅，但又似乎透著一點溫柔，我不敢再看她，就趕緊跑到了自己座位上，翻出了英語書，然后拿著英語書自覺站到了教室外面。

我前腳剛出教室，英語老師也出來了，讓我跟她去旁邊的角落。我非常緊張，做好了被她打罵的準備，沒想到她的態度并不嚴厲，而是輕聲問我怎么回事，我低著頭說：“早上睡過頭了……”她停了一下說：“楊希，你這半年表現一直不錯，英語成績有了很大進步，但你不能放松對自己的要求，知道嗎？”我終于敢抬起頭了，對著英語老師點了點頭，英語老師也對我點頭說：“以后別遲到了，外面冷，進教室去吧！”

我萬萬不敢相信，一向被同學們視為“母夜叉”的英語老師，竟然會這么和藹可親，我楞了一下，然后趕緊向教室走去。我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發現其他站在教室外面的同學也進來了。

沒過幾分鐘，早自習就結束了，同學們議論紛紛，沒想到英語老師會這么寬宏大量：這么多人遲到，她都沒說什么，反而讓大家提前進了教室。也有幾個同學說，英語老師就是偏心我，看見我也遲到了，不忍心讓我站在教室外面挨凍，但也不能只讓我一個人進來，索性就讓所有人都進來了。我嘴上否認這種說法，心里卻是美滋滋的。

可惜，英語老師難得的一次寬宏大量，卻沒有得到好結果：第二天早上，更多同學遲到了，甚至超過了一半。大家之所以敢遲到，有兩個原因：第一，這天是語文早自習，大家以為不用提前過來，至少不用提前半個小時過來；第二，英語老師昨天那么寬容，大家以為她脾氣變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么嚴厲了。

事實證明，大家都錯了，英語老師的仁慈只是曇花一現，她依然是那個嚴厲霸道的英語老師，甚至更加暴躁了：她不光讓遲到的同學站到教室外面，還打了每人一巴掌。遲到的同學太多了，教室外面站不下，比教室里面的人還多，她直接讓所有人都站到操場上去，包括沒有遲到、坐在教室里面的人。

我就沒有遲到，甚至比英語老師來得都早，但卻不能幸免于難，英語老師已經氣急敗壞了。全班同學都站到操場后，她對我們吼道：“你們都是為我學的嗎？我天天起這么早，到底圖的什么？”大家都不敢說話，她繞著大家轉了一圈，然后接著說：“行吧，既然我說的話你們都不聽，那我也懶得教了，你們再找個英語老師吧，不也不用受累了！”說完她就走了。

英語老師走后，全班同學都被晾在了操場上，此時正是寒冬，室外氣溫在零度以下，大家凍得瑟瑟發抖，可沒人敢動。直到早自習鈴聲響了以后，語文課代表鄭瑤在隊伍里小聲問了一句：“我們要進教室去嗎？要上語文早自習了！”我不知道該不該進教室，就沒有說話，柯琴也沒有說話，班長陶亞玲也沒有說話，鄭瑤也沒再問了。

我們繼續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語文老師找過來了，他看到我們全班同學整齊地站在操場上，便小聲問了一句：“鄭瑤，怎么回事？怎么不上自習，都站在這里干啥？”鄭瑤回了一句：“英語老師讓我們站在這里的……”

我們都希望語文老師能像個男人，讓我們進教室去，可他依然保持了慫的本色，說了一聲“哦”，然后轉身就走了。

不過，語文老師也并非啥也沒做，他去找了我們班主任。沒過一會兒，我們班主任就來了，他向班長陶亞玲了解情況，得知了早上大部分同學遲到的消息。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對我們說：“都跟我過來！”

我們以為班主任是來解救我們的，要帶我們回教室，可沒想到，班主任比英語老師更狠心，他把我們帶到了操場邊緣，這里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間有一個缺口，修了一溜臺階，通往男生宿舍。他讓我們全班同學都站在臺階上，這里有一股穿堂風，在我們耳邊嗚嗚作響。他一句話也沒對我們說，只是看著我們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我們在這里凍了將近四十分鐘，中途有一些同學站不動了，班主任也沒讓人休息，而是讓他們坐在臺階上，但不準把手抱在懷里或者伸進褲兜。直到早自習鈴聲響起，班主任才終于讓我們回教室了，但這件事并沒有結束，他對我們說：“你們把英語老師氣走了，我會去找她說，替你們求情，但如果她不答應，這事兒還得你們自己解決！”

回來以后，教室里一片怨聲載道，班上不少同學本來就有凍瘡，又凍了這么一早上，情況更加嚴重了，大家紛紛抱怨英語老師和班主任的殘暴。不過，抱怨歸抱怨，我們并不能把兩位老師怎樣，還要盼著他們消氣。

班主任的氣很快就消了，他沒有再提這事兒，但英語老師的氣卻沒那么容易消，她似乎真的不想再教我們班了，連續兩節英語課，她都沒有來上課。班上不少同學都很高興，但班主任不允許我們高興，他自己沒有本事把英語老師勸回來，只能指示我們：向英語老師道歉，請英語老師回來。

道歉當然是要道歉，但是不能全班同學都去，于是，大家推舉我和柯琴作為代表，去找英語老師。去辦公室的路上，我想和柯琴商量一下，一會兒該怎么和英語老師說，可柯琴卻不想搭理我：“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別問我！”我知道柯琴還在生我們的氣，但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

到了辦公室后我們得知，英語老師身體不舒服，請假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柯琴冷淡的對我說：“我們去英語老師家里找她吧！”我有些疑惑：“英語老師家在哪兒啊？一會兒還要上課呢，我們怎么去找她？”柯琴依然是冷淡的說：“她就住在學校，下面的大草場那里，男生宿舍對面。”我才想起來，柯琴是英語老師的親戚，便對她點了點頭：“嗯嗯，聽你的，我跟你走。”柯琴沒有搭理我。

我隨柯琴到了英語老師家，當我們敲開門時，英語老師非常驚訝，問我們干啥，我們倆表明來意后，她竟然笑了，讓我們進屋坐下，還給我們一人拿了一個橘子?？虑賱冮_了桔子，我卻很拘束，坐在椅子上不敢動，英語老師幫我剝開橘子，示意我吃，然后對我和柯琴說：“你們倆的意思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明天就回來上課了！”

我看著英語老師點了點頭，英語老師又接著說：“你們班上的學生啊，確實不聽話，這次我是真的被氣到了！柯琴知道，楊希你不知道，我家人都在上庸縣城，我女兒還在上幼兒園，就我一個人住在這里，住在這間宿舍，平時難得回家一趟，我跟你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家人多得多，我是真的希望你們英語成績好起來，可你們太不自覺了，干啥都需要我盯著，需要我給你們來硬的。我知道，你們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歡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有什么辦法呢？學英語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們班本來英語底子就差，我只能對你們嚴格要求，初中都要過完一半了，現在還不打好基礎，以后怎么來得及呢？”

我沒有說話，柯琴說了一句：“嗯，柯老師，我們理解你的苦心，不過有些同學就是不愛學習，怎么說也沒用……”英語老師點了點頭說：“嗯，我也知道，我帶過這么多學生了，想讓所有學生都認真學，這是不可能的，但我才教你們半年，不想放棄了誰。不過現在看來，確實要有個重點了。你們倆記著，不管別人學不學、怎么學，你們倆都要認真。英語很重要，越往后越重要，但其實并不難，你們現在打好基礎，以后上高中就輕松了，知道嗎？”

我和柯琴都點了點頭，英語老師就讓我們走了，還沒出門，英語老師又給我們一人手里塞了一個橘子，我謙虛了一下，還是接了。接橘子的時候，我發現柯琴的手生了凍瘡，并且挺嚴重的。

回教室的路上，我開始對柯琴獻殷勤：“你手怎么了？生凍瘡了嗎？”柯琴冷冷的說：“要你管？”我嬉皮笑臉的說：“疼不疼??？”柯琴沒搭理我，我繼續說：“看起來挺疼的啊！”柯琴冷冷的說：“不疼”，然后加快速度走掉了。

我沒有追柯琴，自從我們認識以來，還從沒見過她這么高冷，我心里明白，上次我們對她的所作所為確實太過分了，她不會輕易原諒我們，并且，我們四個人也沒有正兒八經向她道過謙。

回到教室后，柯琴已經向同學們宣布了“道歉成功”的消息，我馬上找到了宋殊、江耀和羅哲，和他們商量我們四個人的道歉，我告訴他們柯琴手上生了凍瘡，提議買雙手套送給柯琴，宋殊和江耀都同意了，不過羅哲還是對水杯情有獨鐘。我們算了一下大家身上的錢，因為都拿出去放高利貸了，十塊錢都湊不夠，水杯肯定是買不起了。

我們四個一起去了小賣部，打聽手套的價格，老板告訴我們，最便宜的只要六塊錢，我們拿了一雙試了一下，手套非常劣質，不僅薄，里面還沒有毛絨，保暖效果很差。我們又商量了一下，知道老板是奸商，但也沒有辦法：只有這么點錢了，又找不到其他合適的禮物，就只好買了一雙手套。羅哲身上的錢最多，比我們三個加起來都多，他就自告奮勇，全額出了這筆錢，因為，也由他代表我們四個人，把這雙手套送給柯琴。

不過，送手套的過程卻并不順利，柯琴死活不要，口口聲聲說：“沒關系”，羅哲強行把手套塞給她，她又說：“不需要”，如此僵持了一分鐘后，羅哲便沒了耐心：“你到底想要啥??？反正我們道歉了，你不接受就算了！”柯琴依然推辭不要，羅哲就帶著手套回來了。

我們三個都說羅哲“沒用，連禮物都送不出去”，羅哲卻抱怨說：“我都說了別送手套，這么薄，有啥用呢？她肯定看不上！”江耀說：“蘿卜那就不是道歉的態度，給別人道歉，說話還那么沖，誰會要啊！”宋殊說：“她不要就不要吧，反正我們盡心了，看她平時斯斯文文的樣子，沒想到脾氣還挺大！”我補充說：“我覺得是她不好意思要，這樣吧，我們悄悄把手套放在她課桌里，再寫一封道歉信，不就行了嗎？”

我的建議得到了他們三個的認可，我便撕了一張紙，隨手寫了兩句話：“柯琴，對不起，上次我們不該欺負你，請你原諒我們！”，落款處寫了我們四個人的名字。晚自習后，便由羅哲把手套和紙條放進了柯琴的課桌。

可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手套又回到了羅哲那里，手套里面也有一張紙條：“沒關系，我原諒你們了，但手套我不要，謝謝你們的好意！”落款是柯琴。

我們四個哭笑不得，有點高興，也有點生氣，高興的是柯琴原諒我們了，生氣的是她那個說話的態度。我們四個是誰？松石鎮中學初二（二）班的四大天王，最親密團結的組合，最出風頭的四個人，能得到我們四個人一起道歉，柯琴是第二個！第一個人是陶亞玲，但那不是真心的，這次才是真心的！小小一個柯琴，成績中上，長相中下，能得到我們四個人的重視，簡直是她三生有幸，怎么敢“原諒我們”？怎么敢拒絕我們的禮物？

氣完之后，我們也不想再跟她糾纏下去了，手套她不要就算了，我們也不強求，只可惜手套太小，我們四個人都戴不了，又沒有別人可送。我們讓宋殊把手套送給他女朋友劉萌，可宋殊卻不想要：“我要送我女朋友禮物，肯定挑好的啊，這么差的東西誰要？再說了，我跟劉萌最近有點矛盾，我不想送她東西！”我們追問他和劉萌怎么了，他表示“現在還說不清楚”。最后，他們三個一致同意把手套給我，因為我的手最小，可以擠進去。

對于這個道歉結果，最不滿意的就是羅哲，他始終認為，柯琴不要禮物，就是因為禮物不合適，除了杯子以外，他又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禮物——染發劑，柯琴的頭發雖然很長，但是質量不好，并且還有不少白頭發，她本來皮膚就黑，這樣襯托顯得更難看了。我和宋殊、江耀都認為，羅哲這是異想天開：我們連杯子都買不起，怎么可能買得起染發劑？羅哲并不在意我們的質疑，他對我們說：“現在買不起，以后總能買得起，錢總是能掙到的，如果以后我再向她道歉，肯定就買染發劑！”

盡管我們不滿意，但這次道歉確實有用，柯琴沒再不理我們了。從此以后，柯琴又開始幫我要飯票了，也重新和我們瘋著玩了，距離我們四個人的圈子，柯琴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