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話音未落，卻見蘇桐一路踉踉蹌蹌地飄出門，她面色慘白如紙，臉頰紅腫，露出的手背，手腕，都是成片的青青紫紫。身上只穿了一件兒補滿補丁的單衣，空蕩蕩的，更顯得身子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走。

一出門，蘇桐一把摟住二郎，雙眼飽含淚水，欲落不落，楚楚可憐，一邊咬牙，一邊抓住二郎的手，舉起來沖劉氏求道：“娘，兒知道家里艱難，大哥讀書識字，筆墨都不敢多用，書也只有幾本，兒就是病死，也不敢多花家里一文錢，可弟弟將來還要進學，他，他年紀還小，這手不能熬壞了，您就發發慈悲，讓孫大夫給他開副藥吧，您別讓他去挑水，水井離咱家太遠，又天寒地凍，他年紀小，身子單薄，挑不動的，兒一會兒便去！”

她聲音嘶啞的厲害，偏偏吐字清楚，這話語愣是隨風傳出老遠，左鄰右舍的鄰居們都開門張望，指指點點。

劉氏氣得臉色漲紅，伸手就去擰蘇桐的耳朵：“你，你個死丫頭！”

她還沒擰著，蘇桐卻已經仿佛嚇得不輕，戰戰兢兢地舉起手捂住頭臉：“娘，莫打我，莫打我，兒知錯了。”

她一護住臉，就露出傷痕累累，紅腫一片的手腕，這么個柔弱的，可憐兮兮的女孩子，周圍的人，縱是那心腸冷硬的，也不由憐惜。

孫長青皺眉道：“劉娘子，小娘子和二郎的病我給治，不用診費，需要的藥山上就有，也花費不了什么，你家也算得上是讀書人家，王大郎還要科舉，要是傳出什么繼妻苛待嫡子嫡女的話，對你們家的名聲不好。”

蘇桐低下頭——這個孫長青是聰明人，她一番唱做俱佳，要的便是劉氏顧忌名聲，顧忌她親生兒子的前程，好歹面上待他們姐弟好些，以前的蘇桐只會忍氣吞聲，便是受了委屈，也自己往肚子里吞，才縱容的這劉氏越發肆無忌憚，她可沒那么傻，先把劉氏的名聲搞臭，將來真鬧出事兒，眾人心中有數，也會向著自個兒。

果然，劉氏的臉色又紅又白，終究是指望兒子能金榜題名，給她掙一個誥命回來，愣是擠出一抹笑：“孫大夫哪兒的話，要不是家里實在困難，如何會委屈大姐兒和二郎？您好心給他們瞧病，奴在這兒謝過了。”

說完，憋著一口氣，尷尬地把孫大夫迎進門。

蘇桐也不管這臉色難看的繼母，不聽她咕噥什么‘死丫頭’，‘就知道裝病’之類的話，拉著二郎的手，把孫大夫讓進院。

登上古舊的小樓，到了二郎和蘇桐的房間，孫長青不言不語，冷冷淡淡地從身上把藥箱取下，擱在破舊的木床板上，拿出一瓶綠色的藥膏，細細地涂抹在二郎的手指上。

蘇桐遠遠一聞，有紅花，澤蘭，馬錢子之類，都是一些活血化瘀的藥物，顯然還算對癥兒。

不過藥是好藥，這位孫大夫顯然很少給人包扎傷口，拿著紗布纏纏繞繞老半天，把二郎的一雙手纏得臃腫至極，動也不能動一下。

蘇桐看著二弟愁眉苦臉，也是好笑不已，連忙從孫大夫手中接過紗布，自己動手給二郎細細包扎，包好一看，整體效果還不錯，至少比這笨手笨腳的孫大夫強上百倍。

孫大夫仔細端量，點頭，一張頗有幾分刻板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笑模樣，“這傷不礙事，最近好好休息，養上幾日便好，我留下一瓶藥膏，你每日給他換一次藥即可。”

說完，他又給蘇桐診脈，視線在她手背露出的傷痕處輕輕掃過，微微皺眉，輕聲道：“我給令弟的藥膏有活血化瘀之效，小娘子也可試試。”

蘇桐笑著應了，她這手臂上的傷，的確是她繼母擰的，可若不是她使了手段，也不會顯得如此嚴重，但也只是表面上厲害罷了，可孫長青是個男子，自然不會盯著女孩子的手臂細瞧，也看不出端倪。

“小娘子是受風著涼，幸而不算嚴重，我開副藥，喝了發汗，很快就能好。”孫長青點點頭，一邊道，一邊兒取出紙筆，就倚在床頭一揮而就。

他身量頎長，發垂在肩頭，外面的風一吹，發絲徐徐飄揚，雖是面無表情，顯得有些僵硬，難得身上卻有一種奇妙的寬和慈悲，讓人一看，便很容易心生信任，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被稱為名醫。

不多時，藥方寫好，蘇桐看了一眼，都是很尋常的藥材，不過配伍極合適，她自己也算是家學淵源，在中醫方面的造詣雖不說多出眾，卻也是從小就讓三伯父用鞭子抽打著背湯頭歌，自然看得出來，這孫大夫顯然是想到她們姐弟拿不出太多錢看病，才專門挑選的便宜效果又好的藥材。

蘇桐忍不住心里一嘆，二十一世紀的醫生們都是什么藥貴，推薦病人用什么，像這樣仁心仁術的大夫，可不多見。

孫長青開好藥方，又叮囑了幾句，才默默背起藥箱，起身離去，蘇桐推了推二郎，讓他送人，孫長青也不推辭，只是不知為何，蘇桐總覺得這個刻板的大夫看自己的目光略有些異樣。

走到門口，孫長青忽然駐足，頭也不回地道：“這藥不用去濟世堂拿，杜老丈那里都齊全，直接去找他買就是。”

蘇桐還不曾回話，二郎已經樂淘淘答應一聲，手里緊緊攥著藥方，一臉慶幸：“杜老爹那兒的藥材質量好，也便宜。”

蘇桐這才隱約記起來，前些年二郎的身體病弱，一直是吃鄰居家杜老丈的藥，杜老丈是早些年逃難過來的，靠采藥為生，還養活了一個半路上揀的干孫子，他干孫子似是傷了腦袋，略有些癡傻，只知道姓柳，年紀小，連名字都忘了，大家都叫他小柳哥。

在她繼母進門之前，蘇家和杜家的關系十分親昵，小柳哥也與二郎感情甚好。

姐弟二人一起送孫大夫下樓，看著他的背影遠去。蘇桐目光一閃，忽然見一個頭戴紅花，面上敷粉的男子，正站在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