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至
- 醫(yī)臨宋時
- 楊黛
- 3310字
- 2013-05-31 09:38:47
時至八月,淮南地面上已經(jīng)落了數(shù)日的雨雪,今日難得放了晴,迷離的月光籠罩著寂靜的西溪小鎮(zhèn)。
小鎮(zhèn)東頭,一座黑磚砌成的小樓,矗立在清澈的小河邊上,樓體顯得有些老舊破敗,墻上綠色的苔蘚留下濃重的痕跡,斑駁寥落。
這會兒已經(jīng)入了夜,冷風(fēng)呼嘯,吹得竹窗瑟瑟作響,伴隨著一陣陣犬吠聲,蘇桐勉力掀起沉重的眼皮,低低一嘆:“我何時變得這般烏鴉嘴,臨死之前開個玩笑也能成真?”
她愣愣地躺了好一會兒,再一次打量這間古舊的屋子,屋內(nèi)的陳設(shè)很簡陋,一桌,一凳,一床罷了,桌子上擺放的那盞黑乎乎的油燈,看那古老的樣式,恐怕就是再偏遠(yuǎn)的地方,也絕對見不到。
“大姐,你醒了?”
蘇桐聞聲轉(zhuǎn)頭,就見一個瘦瘦小小,臉色青白的男孩兒趴在床前,緊緊地攥著她身上蓋的破舊長袍,聲音里還帶著哭音,眼睛里飽含淚光,卻閃著驚喜。
“大姐,頭還痛不痛?二郎給呼呼,呼呼就不痛了……”小男孩兒小心翼翼地眨著眼睛,趴在蘇桐的身前,探出手摸著她滾燙的額頭,小口小口地吹著氣,淚珠唰唰地落下來。
蘇桐嘆了口氣,低聲道:“睡一會兒便好,二郎別哭,讓大姐歇歇。”
小男孩兒果然咬住嘴唇,再不肯發(fā)出聲響,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桐,似乎生怕他一不注意,蘇桐就會消失不見。
但此時蘇桐卻顧不得這些,她的頭像炸開一般,疼的厲害,身上一絲力氣也無,輕飄飄,火燒火燎的。
深吸了口氣,閉上眼,努力梳理自己的思緒——那些人給她灌了毒藥,威逼她看住林慕,奈何自己也不知怎么的,竟是寧愿死了,也不樂意背叛那個男人!
死了?
是的,二十一世紀(jì)那個出身‘騙子’世家,跟了一個天才科學(xué)家當(dāng)助手的蘇桐已經(jīng)死了,如今的蘇桐,是近千年前的一個普通女子。
她知道,自己自幼喪母,家里人算起來,有一個秀才爹,一個才六歲的弟弟,有一個繼母,還有繼母生的一兄,一妹。
還有一個青梅竹馬,訂婚五年的未婚夫!
這個蘇桐的一切,她都很清楚,這個蘇桐所有的感情,她同樣擁有,她就是西溪小鎮(zhèn)秀才之女,蘇桐。
大約真是投胎轉(zhuǎn)世,只是孟婆湯喝的不夠多,或者是前世的記憶太深刻,所以平平靜靜地生活了十四年,卻忽然記起了前世。
一陣?yán)滹L(fēng)吹得門窗作響,二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他這一瑟縮,到打斷了蘇桐紛亂的思緒。
“怎么不生炭?”
蘇桐蹙眉,瞧了眼四壁漏風(fēng)的房屋,一陣頭痛。
二郎一怔,憨憨地摸了摸腦袋,訥訥道:“大姐莫不是忘了?娘昨日說,二姐體弱,擔(dān)心她患了風(fēng)寒,大哥也要讀書,就把咱們屋子里的木炭都拿去用了。”
蘇桐目光一閃,眉宇間閃過一抹厲色,她自幼受到的家庭教育,便是什么都能吃,唯獨(dú)虧不能吃!
不過,這會兒她腦子正亂著,又不真是個十四五的少女,到底性子穩(wěn)重,并不立時發(fā)作。
那位畢竟是繼母,要是起了沖突,縱然那位繼母可能被說上一句苛待嫡子嫡女,但對她們姐弟的名聲,肯定也有很大的影響,怎能為了只老鼠,傷了玉瓶?
況且此時父親不在,弟弟年幼,她的身子又虛弱的厲害,連床都起不來,家里只有繼母一個,一旦鬧大,怕是很難不吃虧!
蘇桐深吸了口氣,把滿腔怒火壓下,勾了勾唇角,笑道:“二郎,可有吃的?”
“有,有。”二郎面上一喜,“大姐多吃些,多吃身子才好的快!”說著,就把一塊兒黑乎乎的餅子塞在蘇桐手里。
那餅極硬,比磚頭好一點(diǎn)兒有限,顯然是粗糧制的,大約是麥麩,蘇桐苦笑,只是這時也沒有嫌棄的本錢,掰下一塊兒,塞在嘴里,含了含吞下肚,粗糙的粉粒刮的嗓子生疼,硬是忍著吃了大半塊兒。
“大姐,再多吃些吧。”二郎直吞口水,眼巴巴瞅著。
蘇桐搖了搖頭:“飽了。”確實(shí)是飽了,這東西占地方,又實(shí)在是硬的很,半塊兒進(jìn)去,就覺得胃里堵得難受。
二郎見她確實(shí)再也吃不下,才接過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好塞進(jìn)袖子里。
咕咕,咕咕——
耳邊傳來肚中轟鳴聲,蘇桐一怔,抬頭就見二郎羞得臉色通紅,伸手捂著肚子,可憐巴巴地耷拉著腦袋。
蘇桐心里一酸,眼眶發(fā)熱,深吸了口氣,“二郎,再沒吃的了?”
二郎咬了咬牙,低下頭,小聲道:“……沒有,娘說家里的米面都沒了,她這兩日和二姐回娘家吃飯……就這餅子還是柳哥哥從自己的口糧里省下來的。”
蘇桐蹙眉,勉強(qiáng)伸手摸了摸二郎的頭,笑道:“剩下的那小半塊兒,你先吃了填填肚子,等我好了,給二郎做好吃的。”
二郎聽了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似的。
“留給大姐吃,二郎沒事兒,睡覺就好了,睡著便不餓。”
蘇桐搖頭,連哄帶勸,總算讓二郎把小半塊兒餅吃進(jìn)肚子里,好在他年紀(jì)還小,平日里胃口并不大,這餅子也厚實(shí),足以飽腹。
吃完餅,二郎面上有些憂色,顯然是為明日的伙食發(fā)愁,不過,他因?yàn)樘K桐的病,又驚又怕,累了一整日,如今見蘇桐醒來,精神還好,一松勁兒,登時有些支撐不住,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趴在床前,睡了過去。
聽見二郎小聲打鼾,蘇桐睜開眼,愣愣地看著屋頂蔓延的蜘蛛網(wǎng),雖說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十多年的記憶都有,但她這會兒腦子亂的很,一時半會兒還理不順。
寒風(fēng)呼嘯,二郎打了個哆嗦,蘇桐本能地拽起被子搭在他身上,只是那被子著實(shí)單薄破舊,也不知能起多少作用。
夜?jié)u深,蘇桐渾身難受,一時也睡不著,閉上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兒將腦袋里紛亂的記憶理順。
如今是天圣四年八月,這里是北宋淮南東路泰州地面,她爹蘇武,蘇文成,是西溪鎮(zhèn)人,蘇家在泰州也算是大族,只是蘇武這一支,卻是在父輩上便家道中落,好在蘇武幼年時家境還算不錯,得以開蒙讀書,他還算有些天分,十七歲上便一路順利考中秀才。
在當(dāng)時,蘇武絕對能被人豎起大拇指贊一句出類拔萃,蘇武爹娘更是覺得面上有光,求親的人差一點(diǎn)兒門檻兒給踩破,但誰也沒想到,那么多的窈窕淑女蘇武都不娶,愣是娶了一個被騙子拐賣的女人,為了這個,不知有多少人戳他脊梁骨。
不過,蘇家二老都是良善好人,又看重兒子,就是對兒媳婦有些不喜,也做不出苛待兒媳的事兒,再者,蘇桐的娘親陳氏,生得花容月貌,端莊可親,屬于鄉(xiāng)下人家見了都不敢直視的絕代佳人,偏偏還心靈手巧,孝順賢惠,出得廳堂近的廚房,把蘇武照顧的極好,讓他能安安心心讀書。
人心都是肉長的,人情全是處出來的,陳氏真心實(shí)意地孝順公婆,兩個老人也漸漸喜愛起兒媳婦,就是蘇武夫妻二人成親多年,只有一女,他們也沒太嫌棄。
時間流逝,雖然因?yàn)橐贿B兩次災(zāi)荒,家業(yè)破敗大半,但一家人還算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蘇武的科舉之路實(shí)在不順利,一連考了兩次,都是名落孫山,偏偏這時候蘇武他爹還被一個自稱能點(diǎn)石成金的騙子騙走了僅剩的那點(diǎn)兒家產(chǎn),一氣之下,病重不治,他娘受不住打擊,沒兩日也撒手人寰。
眾人都連連嘆惋,還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出來,說是陳氏的命不好,克死公婆云云,蘇武那時候?yàn)榱说锏倪z愿,正拼著一股子牛性,打定主意考第三次科舉,只顧著埋頭讀書,也沒注意妻子的情緒。
陳氏剛好懷有身孕,精神壓力又大,吃不好睡不香,結(jié)果到了生產(chǎn)那日,碰上了難產(chǎn),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給蘇武生下一個兒子,自己卻來不及看兒子一眼,便撒手人寰。
連番打擊之下,蘇武這一回考試,自然又沒有中。
要是換了別人,這一連串的打擊之下,就是不崩潰,怕也要頹廢,但蘇武卻天生豁達(dá),心性也算堅(jiān)韌,痛苦歸痛苦,安葬了妻子,大哭一場,硬是撐了下來,不但養(yǎng)活了體弱的小兒子,把大女兒照顧的不錯,還沒放下書本,繼續(xù)苦讀。
但有了這一雙兒女,又沒個媳婦,蘇武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讀書便更不能專心,當(dāng)年專心致志還考不中,何況現(xiàn)在,幾番下來,**連敗,考得一次比一次差勁兒。
便是他韌性十足,也忍不住有些灰心喪氣,后來到底不甘心,聽了族中老人的建議,續(xù)娶一房妻室,也好操持家務(wù),照顧子女,讓他能安心讀書。
其實(shí),蘇武一時半會兒考不中,那是極為正常的,不說他還不到三十,就是四十、五十,考不中的也很多,像那種一舉得中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穿越過去,作者給開了金手指,大部分普通聰明人考科舉,考上七八次能中,就算是很不錯,要不怎么說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jìn)士,這考進(jìn)士,可比后世高考難了不知多少倍!
再者,泰州自古以來便是文化興盛之地,文人才子眾多,能人輩出,就是他天分還算高,頭頂上也依舊壓著一群才高八斗的能人。
思緒翻騰中,蘇桐終于漸生困意,迷迷糊糊的進(jìn)入夢鄉(xiāng),只是睡得極不踏實(shí),一會兒夢見自己陷入冰冷的海水里,掙扎浮沉,無論怎樣努力,都逃脫不開,一會兒又看見林慕,夢里的林慕難得脫去科學(xué)家冷靜理智的外袍,滿臉焦躁,不停地說著些什么,只可惜,她居然一句都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