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天楠卻毫不領情，不耐煩地瞪她一眼，“下午要溫書，別老打擾我，今天一上午讓你折騰的一個字都沒讀下去。”

劉氏一滯，面上露出幾分遲疑。

因為惦記著蘇桐說的話，家里陽氣重的男人，還要和自己是血親，自然只有大兒子一個，劉氏沒奈何，又不敢真要兒子日夜伺候，以免耽誤了學業，只好用各種送補品，打扇，添置火盆等等借口，拖著病體去書房和兒子呆在一塊兒。

薛天楠一開始厭煩透頂，根本不讓自家娘親進門，還是劉氏實在撐不住，隱隱約約透出一絲蘇桐所說的話。

那薛天楠聽了這些神神叨叨的話語，雖然嗤之以鼻，不以為然，可看在有劉氏伺候著，讀書到更舒服的份兒上，終究讓她進了門。

別說，這么一離開臥房，劉氏雖還是累，手腳綿軟無力，可她的頭痛癥還真有幾分緩解，以前是疼的總忍不住哀嚎，今日雖也痛了幾次，到底不那么嚴重，也不似往日那般頻繁。

她自是不會想到是有人在她房間里動了手腳，若是她離開臥房，隨便在哪兒呆著都能緩解一二，只覺得蘇桐所言十分有道理，至此對蘇桐更是多了幾分信任。

此時，劉氏看著兒子滿臉的陰郁，心下嘆息，壓低聲音，略帶了幾分祈求地道：“娘不說話，不打擾你。”

“麻煩！”薛天楠一臉厭惡，不過，到底是他親娘，再沒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低下頭，挑挑揀揀地撿了幾塊兒鱸魚肉吃。

劉氏很殷勤地換了雙干凈筷子替他挑刺，其實這鱸魚肉質細膩，除了一根大刺之外，小刺兒極少，又哪里用得著別人去挑？

隨意吃了幾口飯，薛天楠把筷子一扔，隨意拿出手帕來擦了擦嘴，漫不經心地扔下一句：“今天下午我有事出門，晚上不回來吃飯，給我點兒錢。”

劉氏一怔：“錢？”

“啰嗦什么，我們同窗聚會，沒有錢怎行？”薛天楠頗不耐煩地揮揮手，“別一臉晦氣，礙眼！”

劉氏嘴唇蠕動了下，臉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對，對，天楠出去應酬，是不能短了銀錢。”說著，便從袖子里拿出個荷包，小心取出兩吊錢。

那薛天楠卻等不及，一把將整個荷包都搶過去，看也沒看，隨手揣到懷里，扔下碗筷起身就走。

劉氏嚇了一跳，踉蹌著追了兩步，喊道：“在外面小心些，莫要與人口角，多添件兒衣裳，別忘了傘，這幾日怕還有雨雪。”

可薛天楠早就摔門而出，哪里還聽得見！

蘇桐坐在一旁，眼角眉梢留意到這娘倆的互動，心下也不覺嘆息——這個時代，其實像這樣子的讀書人并不少見，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一文錢沒有賺過，學業方面一樣毫無建樹，卻照舊清高自詡，看不起用一切力量供養自個兒讀書的親人，只因為那是一幫大字不識一個的，和他這個學子，才子不是一路人！

所謂科舉，那是多么狹窄的獨木橋，這又不是明清八股文盛行，科舉制度僵化的時代，就這樣的人，還想要金榜題名？

蘇桐冷笑：若此人能中，老天爺才不長眼睛！

她雖然初來乍到，心里卻明白，在文化昌盛的大宋朝，讀書人的成就，雖然不說完全看德行，但這德行，卻絕對比學識更重要。

看那劉氏絲毫不以為意，薛敏和二郎也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就知道眼前的薛天楠這番作派已經不是一日兩日，蘇桐慢慢地挑了幾片青菜葉擱在弟弟碗里，低垂下頭，不在看這一場鬧劇——若是父親或者四伯父在此，用不著起卦，就能恨簡單地算出薛天楠的命運。

必是一生一事無成百不堪！

吃了飯，蘇桐讓二郎回屋里讀書，自己收拾了下去慶春堂上工。至于劉氏的問題，若這人真貪財狠戾到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那她也只有認栽。

這日，蘇桐才一進慶春堂的大門，就愣了一愣，那坐堂大夫居然換了個人，而且還是熟人。

西溪鎮頗負盛名的年輕名醫孫長青孫大夫。

孫長青自然也看見了蘇桐，事實上像蘇姑娘這樣的美人，或許在開封等大城市還不算特別顯眼，可在西溪鎮，絕對是如那一群沙礫中冒出來的夜明珠，想不被注意也難，但他卻視若不見，連個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給她，整個人顯得頗為冷淡，可他對病人和藥鋪的其他人卻十分溫柔。

蘇桐親眼見這位一臉刻板相的大夫露出溫潤笑容，小心翼翼地替一個須發斑白的老婦人診脈。

“陳老的孫子和孫媳婦從鄉下過來，他去照看一陣，孫大夫和我大哥是至交好友，暫時在咱們這兒坐堂。”

女掌柜見蘇桐滿臉驚詫地看著孫大夫，難得笑著解釋，顯然對自家藥鋪能請到這位大夫坐堂，還是頗滿意的。

孫大夫的魅力不小，本來慶春堂就夠繁忙的，結果他一來，比往日還要忙碌三分，就是以蘇桐的本事，也忙得連個喘息的工夫都沒有。

到太陽西下，鋪子里的病人總算少了，蘇桐虛虛地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活動了下手指，覺得再這般下去，她的纖纖玉指都要被筆桿子磨出厚繭來，四下看了看，病人只剩下三個，她松了口氣，安安穩穩地坐下，給自己沖了一杯茶水慢慢品嘗。

不知道這慶春堂是什么來頭，用來待客的茶葉都是上等，蘇桐自己也好茶，雖說這個時代的茶水實在不對味兒，卻也比沒有要強。

正歇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有兩個短衣打扮的漢子抬著一塊兒門板，氣喘吁吁地沖進慶春堂的大門。

剛進門，個頭略高是，身體纖瘦的那個，就高聲呼喊：“大夫，大夫救命！大夫，快救救我兄弟……”

蘇桐聞聲抬頭，就見那門板上躺著一男子，滿頭大汗，臉色雪白，身體浮腫，小腹鼓得老高。

若非他是男人，蘇桐差點兒以為此人是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