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校不久，天氣突然冷起來了，有人說是倒春寒。而凱林，心里總牽掛著媽媽。她總想，是不是不該回來就應該留在家里照顧她的。

天氣好了之后凱林又開始了家教生活。一份周末的初中英語，一個小學的周二晚英語口語。上了兩周后的一個周五，凱林突然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舅舅從來沒給自己寢室打過電話的，凱林有種不詳的預感。

“林林吶，你媽媽病重了，你快回來。”

凱林一下子不知道碗里的面是該吃還是不該吃，機械地吃了一口，電話又響了，是小學同學進的聲音：“凱林，你快回來，你媽媽死了。”

“咔嚓！”凱林手中的電話掉在了地上。

凱林撲到床上，不顧一切地嚎啕大哭起來。剛回寢室的孔和梅被嚇住了，趕緊問怎么回事，凱林不說話只是大聲地哭。

寢室門口開始有人聚過來了，剛回來的芳把寢室的門關上了。她們都猜到了，于是三個女孩子抱著凱林安慰她，梅和凱林一起哭了。悲痛欲絕在凱林的心中彌漫，發脹，她不知道如何去釋放這種痛不欲生，打開小靈通，編輯了四個字：我媽死了。然后發給了通訊錄所有的同學朋友和親人。

蚊子馬上打了電話過來，但凱林根本不想說話。斌回了短信：不能在你身邊安慰你，你一定要堅強。珊打電話回來她們沒接就回了短信：林，你要堅強。閨蜜柳柳和表弟表姐們都發來了短信。

對，你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堅強。凱林哭得更厲害了，只覺得頭痛欲裂，兩腿抽筋，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頭和腿。芳趕緊抓住凱林的兩只手，梅按住她的腿不讓她動。孔打電話給胖子江江寢室，學友接了電話，說超和江江去電腦城配電腦了。于是孔給江江手機打了電話，江江正在配電腦，超趕回來了。一個小時后，柳柳，媛，超和學友來了她們寢室，凱林的情緒也平靜了些，但她不動也不說話。梅她們幫凱林收拾了下東西，幾個人就出發了。

凱林完全動不了，一直淚眼模糊狀，于是超背著凱林，幾個女生在旁邊扶著下了樓。超一直背著凱林上了公交車，凱林還是一直默默地流淚，有人讓了座，幾個人都圍著她，柳柳抱著凱林的頭跟著一起流淚。

凱林后來一直都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了家門口，只記得走近門的時候天已漆黑，屋里亮著燈，很多人。

姨媽扶著凱林進去之后，凱林剛坐下就要伸手掀去媽媽頭上蓋的東西，被外婆攔住了。凱林睜大眼睛看著媽媽靜靜地躺著，總感覺她會突然坐起來和自己說話，于是一直喊媽媽。但是什么都沒有發生，然后凱林就歪在了地上。很快一屋子人都圍了過去，姨媽舅舅們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姜糖水，凱林終于又睜開了眼睛。

凱林已經不知道哭了，只是默默地流淚，一直流。凱林想著從小到大所有和媽媽在一起的情景，想媽媽給自己做的各種好吃的，想媽媽給自己說過的所有鼓勵的話，想媽媽為了自己讀書所做過的所有努力。一邊凱林又悔恨著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夠給她買一件新衣服，沒有能夠帶她出去看看，沒有能夠在最后的日子陪著她，沒有能夠想多一點辦法湊錢給她治病。

嬸娘過來了，說你要過去吃飯，不然你同學們都不會吃的。凱林被扶了出去，梅，芳，孔，超，學友，柳柳，居然也坐滿了一桌子。幾個人默默地拿起了筷子，孔勸著凱林：你得吃點東西，不然餓暈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凱林拿起來筷子，邊流淚邊把大口大口的青菜放在嘴里，不是清甜的味道，是苦，是澀，可這是媽媽種的青菜嗎？然后把碗里的米飯全部吞下了肚子。

晚上，幾個人被安排在了大伯家。第二天，梅帶著幾個人去小城了，柳柳陪著凱林送到了最后一程。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讓同學們把凱林帶回了學校，不讓她呆在家里。

凱林不再有話，走不動的時候超就背著她。在回學校的車上，超一直把凱林的頭埋在自己懷里抱著她。凱林不想動，任由他。

柳柳先到了老校區，下車的時候看到凱林沒有再流淚，就放心地下車了。他們六個回到學校的時候天已漆黑，寢室里珊已經提前把吃的準備好了。她們三個吃了，凱林沒有吃。

第二天，凱林沒有去上課，躺在床上看著上面的床板，她此刻寧愿相信這世上有鬼魂，她希望媽媽的靈魂能和自己說說話，可是她睡不著。有時候她好不容易睡著了，可是根本看不到媽媽。有些時候，她甚至想，如果她也死了，是不是可以見到媽媽，回到她家的破房子，和媽媽依偎在一起。

她突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沒了意義，于是打電話把家教都辭了，有個按月付的家長要她去拿報酬，凱林說我主動辭的不用了。隔壁寢室的女生們每天輪流來找凱林聊天，但凱林不太想說話。寢室的女生輪流給凱林帶飯，凱林有時候吃一點。闌來了電話，芳接了電話對他說凱林不想說話，闌對芳說：等她想說話了你給我發短信。

凱林躺到第四天，闌發來了短信問凱林在干嘛，凱林說就躺著。凱林說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和奮斗的動力了。闌安慰了幾句，但是絲毫沒有效果。

事實上，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他們每一次的安慰只能讓凱林再多哭一次。

晚上，超和學友打電話約凱林出去吃宵夜，凱林梳洗了一下就出去了。他們點了拉絲香蕉，炸雞塊和飲料。但是凱林只是趴在桌子上。然后學友給他們講起了自己的家庭，大概是母親去世父親又娶了別人，從此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故事。

可是，你還有姐姐，而我，什么都沒有了。凱林此刻只有這種想法。

這世上，幸福的家庭大抵上是差不多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凱林聽完故事，吃了幾口拉絲香蕉，感覺味道還行。他們送凱林回寢室的時候和她約好了第二天一起去吃早餐。

第二天早上凱林并沒有如約去食堂，于是中午超又打電話喊凱林下去吃飯。凱林被他吵得不行，就去了。晚上也是，他們吃完飯，在食堂里坐了很久，各講各的故事。

過了一周，凱林決定和孔她們一起去上課。寢室的幾個人圍在凱林周圍，超他們寢室的幾個人跟在后面。上課的時候，凱林沒有說過一句話，也不再跟著孔環顧四周。

同學們發現，以前臉上寫滿自信精神煥發的凱林不見了，以前看到每一個同學都大聲打招呼的凱林不見了，以前在英語課上總是積極發言的凱林不見了，也不再聽得到她收發作業本那甜美悅耳的嗓音。現在的凱林，走路很慢，很少說話，臉上不再有任何豐富的表情，她甚至不愿意打理頭發，甚至，有些冷漠。

下午吃完晚飯超他們寢室的男生們約凱林晚上要一起去上晚自習。凱林繞不過他們，只好和他們一起去了。但是凱林就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看。

坐了幾天，六級考試又快到了。凱林發現背單詞還能背得下去，于是她開始在上自習課背六級單詞。再后來，學友江江都自己玩去了，只剩超和凱林上自習。于是他們天天一起上自習課。時間長了，凱林習慣了，習慣了被超拖著去吃飯，拖著去上課，拖著去上自習。也習慣了一起出去坐車的時候拉著他長長的包帶，還習慣了把壞掉的電腦讓他抱過去修。

凱林覺得沒有他，可能會不習慣。

蚊子，闌，好友萍，姑媽還有表姐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凱林大部分時間都沉默，只偶爾會“嗯，啊，嗯。”

柳柳偶爾會從老校區過來看凱林，她過來總是帶些吃的喝的來。有一次帶了兩個高中同學來，大家好久不見，竟聊了不少。

可是有時候孔會在半夜聽到凱林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有天闌過來凱林學校來看她了，他們坐在草地上曬太陽聊天。聊了一會兒，闌躺在了凱林身后，凱林感覺到他把手搭在了自己背上。她有些緊張，遲疑了幾秒鐘，轉了個身掙脫了。闌沒有吃飯就走了。

有時候英語老師Grace 會邀請凱林過去過周末，凱林去了，但還是做惡夢，甚至會夢見父親兇自己。Grace 就帶著凱林去做禱告，但幫助并不大。

有次蚊子給凱林打電話，凱林說自己有時候會夢見父母和自己一起吃飯，但有時候會夢見蛇來咬自己。蚊子說再夢見蛇了就找根棍子打死它，而且得打七寸。凱林后來夢見蛇就采用了蚊子說的方法，還真的有效。

有天吃完中飯，超跟凱林說他下載了周杰倫發的新專輯，要凱林去他寢室聽。凱林去聽了，這一個專輯和他以往的風格不太一樣，有一些慢歌。超喜歡“夜曲”，凱林更喜歡“黑色毛衣”。聽著聽著，竟錯過了上課時間，怕點名，他們趕緊往教室跑去。

凱林跑得慢，超伸手拉著凱林的手就跑。凱林并沒有拒絕，之前他就背過自己抱過自己，所以對他的手，并沒有陌生感。相反，有種安全感。

跑到了教室門口，超就放開了凱林的手，兩人都沒有不好意思。

有天晚上他們上電影賞析的選修課，這天老師放的是一部韓國片，大概是講一個人每天和自己家人相處，各種嫌棄和依賴，各種啼笑皆非，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他的家人們其實已經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了，他也得了選擇性失憶癥，上帝可憐他才允許他家人們的靈魂陪了他一周。

看到最后一幕，凱林突然有些情緒崩潰，跑出教室哭到不能自己。超追了出去找她，看見趴在欄桿上痛哭的凱林，那個溫柔的超，強勢地一把抱過凱林把她流淚的臉圈進了自己的懷里，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哄她……

在凱林的世界里，天空早就在母親離去的那一刻失去了顏色，而她，在這條既黑暗又孤獨的路上早已經沒有了走下去的動力。但總有人，推著她走，拉著她走，給她點燃一盞盞燈，給她希望，也給她一絲絲溫暖。

她開始感覺自己并不孤獨。她并不需要闌或者輝的安慰，他們也安慰不了她了。也許，人生還有些別的動力。

凱林讓自己做些開心的事，看看Grace 給的英文原版小說，看看電影電視劇寫寫影評，和富二代英語天才江江一起去逛超市故意混吃混喝，跟著學友和隔壁班的去春游，和孔她們去KTV唱歌，上網和陌生人聊天聽別人的故事，周末和Grace 去基督教堂做禮拜，去有9個孩子的美國人家里照顧照顧孩子，打開日志寫寫散文，和蚊子柳柳姨媽他們打打電話，和斌媛小剛他們發發短信。做這些事情和過這樣的生活，好像也能找到絲絲樂趣，好像也并不是很差。

凱林終于意識到，人生，還是可以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