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宮宴。
宣平殿長公主昭儀珠正端坐在錦榻上拔弄一架翠藻箜篌,意興盎然處弦音清如珠玉從她指尖飛頃,一曲作罷,她神態(tài)安詳,望向庭院里朝露未晞的紅白牡丹。
侍女沏茶予她,巧笑嫣然:“公主的琴音越發(fā)清渺精湛,只是不若之前的曲子歡快。”
昭儀珠接過茶,妙目微斂,感懷道:“日暮畫樓深,風回庭蕪綠,林花紛若雪,向晚太匆匆,五更寒雨連,敲戶竹枝斜,燈花一豆微,孤影夜沉沉。”
“采繁,不是我彈得好,而是這譜《春時盡》編的好。”她支頤著下巴珠目流轉(zhuǎn),“呂煥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都道你懦弱無能,一代昏君,為何我從你的曲中唯感受到無邊無際的悲戚彷徨。”
采繁附道:“今日陛下辦百花宴,奴婢聽聞順寧候也在受邀之列。”
昭儀珠瞬間精神抖擻,“采繁,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說著就站起朝門口走。
“公主,您不能去。”采繁趨步上來。
昭儀珠呡嘴只覺得掃興,轉(zhuǎn)面對她道:“你若是害怕,本公主一個人去。”
沒辦法采繁只能快步跟上。
她倆偷溜進稼華園里正趕上昭珽帶領群臣拜祭花神,昭儀珠欲眼望穿來來回回掃視甄別,看不太清前面,又近前一步躲在假山后,采繁心急膽顫:“公主小心被人發(fā)現(xiàn)。”
昭儀珠看的勁起,敷衍她:“別打岔,幫本公主一起找找。”
樹藤后一雙眼睛幽幽注視著這一切。
拜祭完花神后,群臣各自散開,呂煥只身走進亭軒里,望盡碧湖里浮游的蓮葉,薄衫瀟然,聲息俱寧。
昭儀珠的目光凝注在他背上,凝聲道:“采繁,我找到他了。”
采繁移目過去,那憂郁的氣質(zhì),除了他還能有誰。
一個眉目疏秀的年輕人走了過去,佇立他身旁,不動聲色:“順寧候,好久不見。”
呂煥收回視線,衣袖翩翩揖禮道:“晉王殿下安好。”
晉王昭琰輕勾起一笑,軒顏道:“今日花宴,不論君臣,不拘虛禮,把本王當朋友就行。”
呂煥恭束道:“多謝殿下抬愛。”
他輕瞟了一眼湖里簇開的微波,溫恭道:“殿下,此處風大,不宜久留。”
晉王抖了抖身子,道:“聽你這么說,本王也尚覺寒冷,順寧候可愿隨本王到丹苑小敘。”
“殿下有此雅興,罪臣卻之不恭。”
昭琰深視他一眼,若有深意道:“順寧候說不上罪臣,不要自辱身份,若論有罪我昭家,豈不成了天下的罪人,成王敗寇,無非天理循環(huán),沒有絕對的對錯是非。”
“殿下所言在理,微臣謹記。”
昭儀珠眼看二人就要離開,趕緊從假山后出來,采繁在后面攔都攔不住。
她提起裙子跨步攔住昭琰,敷衍行禮:“皇叔安好。”
昭琰湛然而笑:“你們一個個都向本王問安,豈有不安的道理。”
眾臣聽到昭儀珠的聲音,都停止飲宴,齊齊拜向公主。
昭珽從眾臣中間過來,看似威儀,實則滿臉的寵溺:“儀珠,今日百官都在這里,休要胡鬧。”
昭儀珠笑容明媚跑到群臣面前,聲音嬌柔:“各位大臣請起,不用管我。”
又跑到昭珽面前撒嬌:“父皇,儀珠幾時胡鬧過。”
昭儀珠性子隨昭珽,早年又見識過戰(zhàn)亂,定國后,雖有公主之尊,但向來不拘小節(jié),和宮里的奴婢太監(jiān)們都能玩成一片,深得宮人尊重喜愛,當然這種性子也容易犯錯,只不過每次都有一大堆宮人跪地求情,昭珽想懲罰她,也表示無奈。
人群散開,呂煥也準備走,被公主生生擋在面前,莞爾道:“這位郎君看著面生,不知是哪家公子。”
說完給昭琰擠眼色,他但笑不語離開。
呂煥剛要回話,昭儀珠打斷:“你等等,本公主來猜猜。”
呂煥看這情況,是不好脫身了。
“燈花一豆微,孤影夜沉沉,你可是順寧候。”
“公主聰穎,只是微臣拙作,恐污視聽,請公主莫再掛心。”
清風吹落梨花飄零他發(fā)間,昭儀珠看到了幾絲飛起的銀發(fā),他的眉眼間縈徊著落寂,她一時繚亂分不清梨雪霜發(fā),仿佛能真切感受到他心里的世界,壓抑的令她恍惚。
“公主。”采繁輕喚她。
她恍然反應過來,面前除了且飛且落的梨花瓣,哪里還有呂煥人影。
又追著去尋呂煥,可他始終對她神情淡漠,昭儀珠心中也甚是惱火,碰巧某位高干二世祖又殷勤邀她泛湖,就郁悶隨他去了,剛走兩步,后面那位金口才開,公主激動恨不得一腳踢開二世祖,她保持儀態(tài),淡定道:“順寧候還有何事。”
呂煥抬眼向她,疏淡道:“湖邊風大,公主還是不要去了。”
一盆涼水當頭潑下,給昭儀珠來了個透心涼,“順寧候有何高見。”
“沒有。”
昭儀珠表示不想再看見他,拉著二世祖就朝湖邊走,幸福來得太意外,二世祖簡直像是被臨幸,那個心花怒放,奴媚涎臉。
昭儀珠看他那媚顏殷勤樣,甩開他手,橫瞪他一眼,自己沖去游湖,剛坐到船上,原本微波小漾的湖面上突然驚濤駭浪沖出一堆人,昭儀珠反應過來時,自己已被人挾持,頓時群臣涌動,亂成一片,曹太監(jiān)擋在昭珽面前驚呼:“護駕!保護皇上。”
花宴變殺宴,御湖連通城外梁都河,這些人順流而上,宮宴還未開始,就埋伏進湖里,剛才呂煥偶然發(fā)現(xiàn)蓮葉縫隙間有蘆管,就知道水中有人,和這時驚慌失措的臣子們比起來,倒顯得格外鎮(zhèn)定。
昭儀珠在他們手里,昭珽昭琰雖有武功,卻不敢輕舉妄動,這里離正宮太遠,禁軍又不能及時趕來,包圍在昭珽身邊的只有少量侍衛(wèi)。
昭珽從座上站起,每走一步,侍衛(wèi)圈每移一寸,他利視刺客,威迫道:“你們是誰的人?”
刺客提刀,挾著公主,水鬼一樣聚攏靠近昭珽,報名:“我們是后蜀的人,昭珽今天就是你的末日!”
后蜀早幾年已被昭珽平定,這群亡命之徒顯然是沖著昭珽來的,說完就準備抹公主脖子。
群臣騷亂,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飛出一粒石子砸到刺客太陽穴上,昭儀珠趁機逃出,有刺客沖向她,被昭琰飛腳踹進湖里。
刺客被激怒,對著侍衛(wèi)一陣亂砍,群臣到處流竄,這些人武功高強,被砍死的侍衛(wèi)不斷倒在昭珽面前,他目里殺機翻涌,正欲動手,一道青影飛速從刺客頭頂閃過,連連踩到幾人,待那道青影落地后,刺客窮兇極惡,蜂擁圍堵向青衣太監(jiān)。
呂煥眉頭一凝,始才淡靜的眼里泛起波瀾,雖然只看到側(cè)面,卻很清楚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