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日，清晨柔煦的陽光伴著鳥兒清啼聲拉開又一個繁忙而未知的一天，閣房中的江寒，光腳移到窗邊，掀開窗簾，推窗，一束明媚的光線撫開她惺忪睡眼，她探頭溫柔俯瞰梁都河里輕泛幽游的船只，來往悠閑的行人，綠柳絳后浣女搗衣的娉婷剪影，蒸籠包子香霧升騰飄散，她唇角緩緩揚起滿足的溫笑，白里透紅的小臉靈動似曉寒煙外桃夭撲碧水，她微瞇起笑眼，眼尾漾開的笑紋似寒江浸月水光瀲，舒心盡覽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初夏晨景，笑容過后眼里殘留著清清淺淺的傷感，收心退回到柜子邊，從柜底翻出一套輕軟的衣裙，整整齊齊疊放到竹簟上，看了好久，梳洗完畢，才含笑換裝。

提著裙擺生澀走到銅鏡前，鏡中的江寒緞發及腰，纖秾合度，腰流紈素帶，上著藕粉同衿窄袖交衫袖緣一圈蘇繡竹枝紋，下是蔥綠白煙羅長裙外面罩著一層輕透白紗，同繡一簇濃翠淺青竹從裙角直撒到膝上兩寸，外搭一間幅長至踝飄逸霜色大袖衫，背后兩只朝云仙鶴，里外無不彰顯衣者身份高貴大氣，這套命“云篁鶴更下”是江寒及笄那年呂煥送給她的成人禮物，希望她能永遠像翠竹蓁蓁，像白鶴扶搖，那天他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江寒今日就要穿起這套去見他。

她跪坐在銅鏡前，打開妝匣，拿起里面的銀制流光銀杏簪，能在陽光下清晰看到上面根根葉脈，那年秋色黃昏呂煥紫蕭長吹，銀杏樹下江寒廣袖試劍，素雪凝霜，裙風卷舞黃葉飛落，呂煥溫柔撿去她發上樹葉的那一霎永遠凝固，經年如夢，一去不返。

她眉眼微垂，目里渲上一層淺淺的追憶，用銀簪綰起一個簡單的發髻，淡掃修眉，薄暈胭脂，褪去南王宮的青澀懵懂，過去內斂的媚和艷如驕陽下盛極的朱瑾變得剛烈而風韻，臉面上流溢的靈魅，是桃李年華獨特的標致。

她裝扮完成，轉身向外，低眉斂目間，芙蓉驚飐水。

她到白水亭，一眼望見棧道盡頭亭子里那襲蕭索的白色背影，棧道兩邊紅白荷花已經開盛，翠蓋翻卷，荷風送香，她含笑立在呂煥后面。

他的直覺很準，轉過來清目里倒影出她舊識的樣子，一時蘊藉太多無以言表的東西，斯人沒變還是從前的模樣，他卻再也找不回往昔的自己，哽由心起：“你為何要穿這件衣服。”

天色驟然陰下，梁都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長風吹得她鼻尖微涼，心緒微涼，“我要你看到我一直都沒變，你也不能變。”

“可我們不是都變了嗎，你成熟了很多，我卻迷失了方向。”

江寒凝練道：“阿煥，只要你想，我就能帶你找到路。”

“如果連你都倒下了，我會失去所有支柱。”

呂煥沉默了一會兒，聲音被風吹開，“你的傷還疼嗎。”

江寒從他眼里看到了過去的東西，她欣慰搖頭道：“不疼，我一介武人，那有那么嬌氣。”

呂煥道：“你現在是我唯一的珍貴，切記要保護好自己。”

她清婉的低下頭，然后又抬起，目光瑩亮的凝視他道：“阿煥，我對你一直坦誠相待，希望你對我也如一。”

“阿月覺得我有事瞞著你。”

江寒凝神道：“不是我想窺探你的心事，現在時態非常，我只是擔心你會出事。”

他的表情很誠意：“你多心了，有些事我沒告訴你是時機未到，你的疑問時機成熟了自會解決。”

“今日你邀我出來不會只是想說這些吧。”

江寒望著滿塘荷花，舒心道：“看你天天把自己悶在南院里，怕你生病，邀你出來游湖。”

她不管呂煥多想，拉著他就折到左面岸邊上，租了畫舫，興致盎然請呂煥游湖賞荷，可他卻紋絲不動。

江寒低頭道：“或許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呂煥牽了她的手，浮笑道：“我領你的情便是。”

畫舫正離岸，不知從哪里冒出個人，表情慌忙，江寒離船上岸，那人俯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句話，江寒臉色凝沉下去，待他說完江寒已恢復平靜，告訴他：“你把兄弟們都召回，退下吧。”

那人幾步就消失在江寒視線里。

她上舫，呂煥道：“什么事。”

她邊劃槳邊道：“沒什么，保州知府被景修派人去下藥毒死了。”

呂煥阻止她劃槳，憂切追問她：“你說過要坦誠相待的。”

她這才把下蠱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他。

畫舫隨波逐流進一片荷花里，呂煥隱隱責備：“出了這事你為什么不先告訴我，我能救你的，你就不該自作主張去挑釁景修，他殺了保州知府，你好不容易收集證據，又成了一張白紙。”

“我不想你擔心，再說你又不懂蠱術，如何救我。”

呂煥道：“我認識有懂蠱術的人。”

畫舫撞到荷花停下，江寒一錯不落的看定他，呂煥后覺剛才說漏嘴了，又道：“這個人是你認識的，不久后你就會見到他。”

江寒隱隱懷疑是那天贈藥的女子，她沒有追問。

隱藏在岸后的人，看不到他們行蹤，飛速離開直奔晉王府，那探子把這幾天在將軍府探到的消息全數告訴晉王，還說有幾次差點被發現。

晉王知后不再派他去。

石松道：“屬下不明白那天南郊您為何不去。”

晉王沉嘆一聲：“本王這是在避嫌，不僅是這次，以后能推的都推，才能向陛下證明我的立場，令他放松警惕。”

畫舫被荷花堵了，一動不動，江寒找話聊：“阿煥，萍姑失蹤是不是和你有關系。”

“是，我命她去辦件事，辦好了自會回將軍府。”

“你怎不提前告訴我。”

呂煥三緘其口：“到時你便知。”

雖然沒什么結果，但聽萍姑平安，江寒至少可以放心了，她覺得呂煥在醞釀一個大計劃，而她一定也會在這次計劃之中，她望向天空的濃云，這雨不知什么時候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