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鐸立在門口,面色濃沉等待江寒過來,二人面見,俱從對方眼里看到相同的意味,江寒眺了門房一眼,以留宋鐸晚膳為故,打發他去十四街夜市買食,待他出去,江寒順手拉著宋鐸至后面隱蔽隔間會話。
她吹了火折子點燈移到案上,宋鐸先擔問她,路上是否出事,江寒將剛才河堤遇伏一事,完整告予,并且拿出藥來給她看。
原來宋鐸昨晚聽說她肩胛骨受傷,一直掛記,出了宮就四處尋羅些藥來,效果雖好,也比不過江寒手頭奇效藥。另則,剛才他過來后腿大理寺的人就送來粉奴嬌琵琶。
江寒聽說,出隔間取回琵琶,順帶換了身白衣,說明她先前和大理寺合計好了,準備今夜去太學短顏路,裝鬼探虛實,查案時間不多,此計可行,只是宋鐸疑慮江寒為何能斷定他今夜會出太學。
“上回探閣,發現打焉白荷,據小紅描述可推,花是時候該換了,而且今夜是粉奴嬌頭七回魂夜。”
宋鐸道:“你何時學會彈琵琶的。”
江寒平靜道:“一直都會,是呂煥教我的,只是我常年行軍,沒機會擺弄這玩意兒。”
時間不多,說完案子,江寒掛心道:“這幾天呂煥形勢如何?”
暗燈中宋鐸眼里閃爍著細慎的光影,緊視江寒交代出一件重要之事,他道:“明月閣遷到了梁都。”
江寒之前緊急出逃南夏,把明月令交付給了呂煥,明月閣占停,后來重逢呂煥對此絕口不提,期間江寒也旁敲側鼓試探過,都被他搪塞過去,后來發生事多,此事也擱淺,今天宋鐸忽提此事,可預見呂煥一直在暗中操持,他做事習慣籌謀好才會找個合適時機公開。
她可以等呂煥指示。
時間過去,江寒聽到外面門房腳步聲,慎重交付宋鐸任務,要他今晚去監視沈一帆。
根據沈一帆在朝中出奇表現,江寒納其為二號嫌疑人,最后關頭,求生欲使然她要抓住每一條從她手縫里溜出的線索,生死一念間。
時間緊迫,江寒吹了油燈,隔房頓時一片黑,江寒一手提著琵琶,一手拉宋鐸,小聲道:“跟緊我,后面有暗道。”
宋鐸驟然抓緊她,江寒下意識松開,宋鐸幽幽湊在她耳邊,認真耍賴皮,“我對這里不熟,有必要抓緊你。”
江寒懶得和他理論,只當他是兄弟,隨他牽緊,扭開墻上機關,同進狹小暗道,出來宋鐸還沒有放手意思,江寒遂打他一下,宋鐸才意猶未盡松開,江寒猝然縮手,這里直通正二街和平巷,離太學不遠,他倆相互告備一聲,一南一北分道揚鑣。
江寒到了太學,人流稀疏,她抱琵琶站在路中,分不清大理寺的人是誰,一人迎面撞上,謹聲道:“暗中觀察,一切準備就緒。”然后平常走進小吃攤子里,同座幾人端著酒碗都一起瞄向她,江寒看到他們腰間不同式樣府牌,就知大理寺梁都府聯合執行任務,后躲到對面墻邊,依據黃正卿提供的畫像,窺探太學等待時機。
天色逐漸暗沉,路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江寒一一鎖定太學門口出來逛夜市的青衣學生,沒有一個對的上顏路體態特征,她側目左邊那些探子左等右等不是,已現不耐煩端倪,比他們更著急的該是江寒,她看緊出入學生,心急摩挲手指,一個白衣翩翩,秀頎垂眉的學生闖入她視線,體貌特征與畫像穩合,捷步朝她右邊走去,江寒抱穩琵琶,趨步尾隨,探子也動身散開,潛伏各處。
顏路直走到岔路口,拐彎沿著河道走,過拱橋,直向十四街方向走去,后又沿著棧橋兜轉了好一會兒才停下,凝望著河里的荷花繼續前行,目標直指菡風小榭。
負手背對江寒仰望一彎蒼涼的月牙出神,水靜無聲,涼風透心,他低頭面朝濃夜里一眼望不到頭的棧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在某個明媚的早晨全化作泡影,無處話凄涼,他蹲下身子觸手去摘棧橋邊的白荷花。
江寒表演時間到,她捋下發帶,一股狂風刮過,滿頭青絲飛舞亂揚,標準的倩女幽魂。
顏路黯然神傷,忽然聽到一幽若即若離,凄續琵琶聲,他摘花的手一顫,荷花斷梗栽進湖中,簇波蕩移,河風中散繞著荷花香膏幽馥味道,顏路臉色煞白,抖索站起雙目駭刻,不著方向的惶叫:“誰在彈琵琶。”
那縷凄森琵琶聲隨風蕩漾開,似離人泣血,飛雪般涼徹顏路心骨,他終于聽清是《春雨玉蘭浥》,魂飛骨刺,茫然飄走到棧橋深處。
江寒白衣飄蕩如云煙,發絲凌散融入夜色,只是一個背影,就足以令此時神志不清的顏路認定她是粉奴嬌一縷幽魂。
“阿慧”他顫抖著唇茫然哽凝。
江寒停下琵琶,清了清嗓子,運氣內氣,聲音回緲,如同幽魂泣訴:“我的靈魂困在這方河里,入不了輪回,這是你所愿的么。”
顏路雙腿直墜下,跪倒在她背后,凄傷道:“對不起,阿慧我不該為了前程騙你來。”
江寒又而摸著石頭下河道:“《春雨玉蘭浥》本無譜詞,你利用一個無辜受害者去害更多的人,你的良心不會痛?”
顏路聲淚俱下:“阿慧是我錯了,你死那天,我就后悔了,可我沒有退路,如果我的死能換你輪回,”他閉眼,落下一顆豆大的淚珠,毫不猶豫道:“我愿意….”
江寒震驚了,看來他也是個癡情人,任務沒完,她不能動情,繼續編:“今天當著天地,當著陰司,你必須認罪,交代出所有始末,我才能洗脫冤情,輪回轉世。”
顏路當真聽信她的話,以為這里有鬼,跪著魂飛神喪道:“本來沒有沈一帆的出現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五月末那日他曾邀我過府,他以我的前程威脅我,要我替他辦一件事,栽贓南夏余黨,只要成功他便會培養我入吏部,當時我沒有答應他。”
“他以我隨州家人的性命威脅我,阿惠你知道的,我出生寒素,不比太學里那幫祖上恩蔭的二世祖,好容易才成為內舍生,只要我升為上舍生,離官場只有一步之遙,對于我這種小人物來說,若能得六部之首沈大人推舉,是莫大機遇。”
江寒冷嘲道:“所以你動容害死我,不僅是為了你的家人,還有利欲熏心。”
顏路軟墜在地,淚眼風干,又是一個追名逐利,最終被名利噬盡良心,絕無生路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