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謙斟酌著回答:“倒也不是。”
江寒白他一眼,淺嘗輒止,“詩社管理的如何。”
范朝謙坐端身子,漫聲道:“托中侍的福,越發輿導了。”
江寒疏緩吐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范朝謙看她幽濃隱晦的樣子,提心吊膽,“詩社開在會仙樓引人裹測,學生不明白中侍為何要冒此非常之險,”他壓沉聲音,“世上的路子不獨一條。”
江寒面色明清,語氣疏幽,“行非常之舉不走尋常之路,”她蒙沉瞟向范朝謙,音色清朗,“范兄,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她輕悵哂笑,“你還是不求甚解的好。”
范朝謙呆化了,溫良無害,“道理學生都懂,”他拉下臉皮,惆悵萬分,“如今中侍成了會仙樓那堆貴人們的話題王,他們都想盡辦法想要和您結交,學生那小閣樓,近來陸陸續續堆了不少禮物,有些是貴人們塞給學生的,有些是貴人們托學生塞給中侍的,您說學生是不是不留神兒沾了中侍的光。”
他青澀的表情中隱藏著微微騷動,像是一枝在霧雨中搖擺不定的嫩柳,想要沖破霧蒙急快成熟看到這個世界的清晰,而又害怕霧雨風聲會折斷它的嫩苗,在這里他是把江寒當做一個神通廣大的足以他依賴的驅霧人。
江寒心思細密,看出這小子當學生當得不耐煩了,沾到了名利場的刺激,足以令他上癮,所以她問非所答:“范兄,你對在下是什么感覺?”
范朝謙眉毛挑得老高,黑珍珠般的瞳仁水亮水亮的,純良的極致便是不純良,白蓮花變粉蓮花,靦腆的低下頭去,人畜無害,“學生私心里是把中侍當做老師敬仰著。”
江寒面靜如寒月,沒有即刻說什么。
范朝謙又窘又懼抬起腦袋看她,江寒深靜如浸月皎澄。
他臉清如雪,深蘊慚愧,引咎道:“中侍就像高天上的太陽,而學生只是萬物中一根微渺的草芥,不配同耀陽比肩。”
他看江寒是太陽,愧不敢對,江寒看他是綿羊,任人宰割,皎明道:“范兄,你到底想表達什么。”
范朝謙一鼓作氣,低如蚊吶:“小生配不上中侍這樣叱咤風云的大人物。”
江寒冷言冷語:“范兄,你是不是膨脹了,本官什么時候說過看上你了。”
范朝謙如釋重負,像是打了場要命的硬仗,精疲力竭:“是學生自負,會錯了中侍的意思,還望中侍大人有大量,莫與學生計量。”
江寒內心獨白:什么意思,被我看上很可怕嗎,雅量道:“本官沒說過要與你一個不懂事的晚輩計量,你即把我當做老師,那我就盡一回師責,你的身份是學生,不是你該操心的就別瞎操心,不是你該好奇的就莫瞎好奇,不是你該明白的你就老老實實給裝糊涂,本官是過來人,尚且在這個時代不敢逞強出頭,何況你這初生牛犢。”
范朝謙善于總結:“中侍是教學生應該大智若愚。”
江寒懶散道:“差不多就這意思。”
范朝謙續道:“那中侍覺得學生應不應該收下貴人們的禮物。”
“你不能獨擋一面,且此事兩頭為難,你這樣做并無錯處。”
范朝謙起身虛涵衽禮,“多謝中侍指教。”
江寒心事轉移,喃喃細語:“東朝的風可轉的真快,本官真害怕有天被吹去放風箏。”
范朝謙小心坐回椅子上,又添愁緒:“學生愚鈍,那些官員們送來的禮物,應該怎么辦,他們說一定得給您。”
江寒冷薄回:“回去全埋了,他們問起你,就回說,我收下了,他們若想托你見我,就說我大傷初愈,不便見客。”
范朝謙迷茫答應。
江寒端端看了他少頃又道:“你今天回去后,把那些送禮物的人,給我列份清單過來,包括他們送你的那份。”
范朝謙只管答應。
江寒又道:“最近再多多留意詩社動向,隨時向我匯報,記住大智若愚是對別人,別把自己也糊涂進去,記住把每一件事都當做危險事,別太掉以輕心的不懂隱忍,無關緊要的時時放松。”
范朝謙有所覺悟:“中侍放心,學生會把諸事處理妥帖。”
江寒剛交代完,杏花就從外面大步跑進,急惶道:“中侍,陛下身邊的曹總管過來了。”
江寒面沉站起,注目向范朝謙,低沉道:“范兄,委屈你先到簾子后面躲躲。”
他會心江寒,飛也朝簾子后面躲去。
曹全到,每次和江寒觸目,細皮嫩肉的臉上都盡是挑剔的意思,仿佛跟她是水火不容的前世仇家。
江寒近些天在家休養,衣著打扮隨意,今日沒有梳髻,任由頭發輕松散開,對于精致生活的曹全來說,最是礙眼,瞥了眼小幾上沒喝完的兩碗茶,輕蔑慣常:“奉陛下口諭,宣中侍今夜濯華閣赴宴。”
江寒恭敬鞠躬,“微臣遵旨。”
曹全沒好色,‘咋家話還沒說完,中侍不必心急。’
他看江寒宛如看情敵,江寒看他宛如看智障。
“中侍今晚女裝入閣。”
江寒目光暗了暗,原來送女裝出處在這里,她幾乎愣愕了。
曹全沒待她抬頭,轉身再瞥茶碗一眼,大步回去,杏花送客。
江寒放袖抬頭,整個人都像沉進水中,范朝謙從簾子后出來,沉重看向她,“中侍,曹總管剛才看到了茶碗。”
江寒看向外面,心思全不在這事上,她的眼睛都快跟著曹全的背影飛去昭珽那邊了,浮淡道:“這倒無妨,他又不知道是誰喝的,回頭去打小報告,也缺失證據。”她轉向范朝謙,聲如風過,“范兄,即到上客之際,你先回酒樓。”
范朝謙很擔心的看了她一眼,憂慮回去。
待他走后,江寒便出花廳,叫上杏花,上閣樓換裝。
杏花邊用檀木梳給她梳頭,邊疑慮:“中侍,難不成真如冬哥所說,陛下想看你穿女裝。”
江寒低頭看了那整齊疊好的素凈女裝一眼,面色疏靜,突然道:“他瞎說,陛下不會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