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才人端坐在姜妧旁下,窗外一絲裊風潛進白軒窗,美人小山髻上一對嵌翡翠銀絲蝶釵輕盈顫粲,稱的她清靈可人,花一樣的年紀,花一般的樣貌,令姜妧想到初來皇宮,寶鈿金粟云鬢搖,紅燭殿內(nèi)鶼鰈香,過后便要承受無邊孤恐,消磨到花殘粉褪,心亦枯涼,將這種枯寂過成常態(tài),日益艱難,如花美人眉梢上一絲細愁,恰如她枯心中蛛絲反影,復始凝漫。
她的眼睛透過綾簾,看到床幃中一團朦亂,眼中幾分異樣好奇,木然移開眼去,一望到姜妧粉透臉畔,花信成熟的佚貌,引起了她心中大膽的遐想。
姜妧瞟見她靈俏的臉上淺浮懵懂,星瞳中渙出憧憬羨色,整個人都有些渙木,鳳眸睇眼芙蓉帳,猜知到其女兒心事。
趙才人來宮中時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片子,是同進幾個秀女中年級最小的一個,這女子天生活潑,滿身孩氣,別的女子低頭不敢直視圣顏,她頂出奇瞅著烏眼好奇打量昭珽,點兒不害怕,引起昭珽注意,饒有趣味問她:“你為何不怕朕。”
小女兒笑容甜甜,像個小太陽,一口川話軟糯:“陛下長得真好看。”
童言無忌逗笑了其他人。
昭珽覺著這姑娘可愛,當即賜封才人,一個小丫頭能得此殊榮,羨煞了其他沒留中的秀女。
趙盼盼來了宮中,和昭儀珠玩兒成一片,她兩個性子合得來,不像是昭珽妃嬪,反而把她當女兒對待,趙盼盼喜歡小兔子,那時昭珽還真賜給她一個白玉兔子。
來宮中時間久了,這事見怪不怪,宮人們表面上稱她才人,背地里都默認她是昭珽另一個女兒。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當初的小丫頭長成亭亭玉立的裊娜少女,到今卻還是個閨璧之身,陛下從未去過她宮里,趙盼盼也很無奈。
昭儀珠嫁了,宮中無聊,她又是個開朗性子,才常到華陽宮找皇后擺條,不過她并無別的目的,純粹是想交個朋友。
姜妧故意蓋好剛才胭脂水,發(fā)出聲響,趙盼盼轉(zhuǎn)醒,拿下侍女手中的黑漆奩子,頂端浮雕著嵌寶石鳳穿牡丹,邊線鏨金,十分華絢傳神。
她啟奩拿出里面的銀角瑟瑟飛燕簪,靛藍發(fā)光,姜妧心頭一硌,眼底濕涼。
趙盼盼真誠道:“這瑟瑟簪是家父托人從西蜀送來宮中的,臣妾氣浮,撐不住這華簪端貴,想著娘娘氣韻雍容,貞靜淑懿,絕勝此簪,娘娘如若不嫌湛刻的是飛燕,臣妾就討巧,把這簪獻贈給娘娘。”
姜妧眼望瑟瑟簪發(fā)呆,趙盼盼觀察到她臉色反常,眉頭淺皺,趕緊說:“娘娘若不喜這件,改日臣妾屋里有好物什,一定呈獻。”說完她匆匆欲放簪子,姜妧忽然急顫道:“等等,”趙盼盼抬眼看向她時,她的神情是一種生怕錯失的緊迫。
她頓生微疑。
“妹妹有心,本宮很喜歡這支飛燕簪。”
趙才人呆愣,“娘娘喜歡,臣妾也就高興了。”說著嫣然將簪子遞交給她。
姜妧粉指細膩摩挲簪子,目光暗淺,銅鏡光澤幽澈浮在她恬柔的面容上,趙盼盼看著有些心絞。
她對著銅鏡,將簪子插好,飛燕瑩藍,她舜英花般的容貌立時瀉映出冷艷高貴之調(diào),光彩照人。
趙盼盼目光璀靈,憾心贊嘆:“娘娘配這寶簪當之無愧,臣妾沒送錯人。”
她對著銅鏡淺淺呡唇,宛如月神,驚艷趙盼盼的同時,她也看到了那微笑的冷澀,那冷似深雪封亙。
禮尚往來,她也隨手開妝奩,回贈給她一只做工極精的紅玉鐲子,趙盼盼意有婉拒。
姜妧放入她手里,真切道:“妹妹年輕,就應(yīng)該打扮的鮮妍些,以后有什么難處,都可以來尋助本宮。”
趙盼盼訝異,自己就是無意送了個寶石簪給她,不想皇后還挺善解人意的,她婉拒不下,趕緊起來連連感謝姜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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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采蘋已經(jīng)到了竹軒的必經(jīng)路,在衫樹道后,左等右盼,干等了好些時候,終于盼到了曹全從這邊來。
她一看目標出現(xiàn),就從樹后蹦出,曹全猛駭一跳,平心順氣,自從上回被昭儀珠以這樣的方式恐嚇后,給嚇出心理陰影,采繁擺手讓他過去。
他沒好氣,“乖乖,咋家可經(jīng)不住你們這些婢子驚嚇。”他口氣輕蔑。
采蘋低頭抱歉。
曹全順好氣才看清她是皇后身邊的近侍,放低姿態(tài),尖細道:“小奴婢,守在竹軒路上找咋家,讓陛下知道了,可打緊。”
采繁聽出他這是在警告,看了看四面無人,悄悄將爐子塞進他手中,噓寒問暖:“天冷了,娘娘知曉大監(jiān)服侍陛下勞苦,特命奴婢送來這小金熏爐給大監(jiān)煴暖。”說完后仔細觀看他神色。
曹全是個細致人,一般的寶貝他看不上,姜妧就是抓準了他心理,慎思下才送了這做工精細的小爐來。
他兩指夾著,覷著眼睛細瞧,那樣子,像是一個鑒寶的行家,爐頂上的碧光貓眼石和金光交融,又溫潤又趣味。
他滿意將小爐揣進紫袖中,操手瞇眼回采蘋:“這小爐子可熏不了暖,不過做工倒還細致,用來賞玩倒有趣。”
采蘋作俯,附和回:“大監(jiān)喜歡就好。”
曹全抬起眉毛,斜瞟她一眼,輕蔑道:“時辰不早了,咋家還要趕回去伺候陛下,長話短說。”
“大監(jiān)明慧,奴婢此來是替娘娘傳話,娘娘身為中宮,理當盡心服侍陛下,然陛下政務(wù)繁忙,娘娘時刻掛念陛下,她希望能從大監(jiān)口中聽到陛下的情況。”
曹全斜著眼睛,尖凜道:“放肆,你這小奴婢信口雌黃,這不是讓咋家監(jiān)視陛下。”
采蘋眉骨一擰,惶恐賠罪,“奴婢嘴笨,會錯了娘娘的意思。”
曹全沉嘆出一口氣,望向高處重重宮闕,眼底寫滿悲歡離合。
“皇后娘娘,也只是想找一條平路。”
聽他這樣說,采蘋放穩(wěn)了心神,也望向那些壓抑陰沉的宮闕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