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注定是不尋常的。正月初三,管太太一大早就到柳紅家拜年。管太太二十年的婦科病是柳紅母親治好的,管太太是個知恩圖報恩怨分明的人。從此,她就把柳紅的母親當恩人、朋友、知己。管太太每年必來,今年來得特別早。她一開口就滔滔不絕,口齒伶俐,反應敏捷。柳紅喜歡她,不僅因為她是管局長的太太。她說,管局長今年要調到省城了,是高升了。他們在這里十年就交了柳紅父母一個真朋友。管局長也來了。聊到黃昏,屋子里笑聲不絕。吃晚飯的時候,楊明才到家,他領著一個穿著破爛的小男孩進來。打了個招呼,丟下孩子,沒吃飯就走了。管太太道,柳紅,這男人要看緊。你不看緊,他就是別人的了。柳紅一笑,楊明不會的。管太太瞧了瞧那個瘦弱的小男孩,他大概三歲,鼻涕糊了一嘴,小臉凍得皸裂,一雙手指黑乎乎的。管太太指著男孩哈哈笑道,這孩子!怎么跟楊明有點相像!管局長橫了太太一眼,你今天這么多話。管太太道,我是開玩笑的,這孩子呆頭呆腦的,怎么會?柳紅母親知道她就這么個人,一向目中無人慣了的,只陪著笑。管太太又說,這男人呀,管住心不容易的,你曉得他心里有誰呢?你要管住他的錢!我今天告訴你,錢是男人的命根子,你把他命根子握手里,他就不敢胡作非為。管局長好像沒聽見管太太說什么,柳紅偷偷瞧著他倆,朝母親一笑。管太太突然想起什么,問,柳紅,你和楊明過情人節嗎?柳紅老實回道,楊明每年的情人節都給我送玫瑰。管太太道,每年?那是真愛,哈哈哈……今年你不讓他送玫瑰,要他帶你出去玩,有些旅游景點可好玩了。管太太一個人講到所有人把飯吃完。走的時候,她給依依壓歲錢,看了一眼那個低頭玩耍的小男孩,又給了他一百。
晚上,楊明打電話,說白露的前夫死了,他今天要晚點回家。柳紅等到十二點過了,楊明才回來。
白露有兩年沒見過自己的兒子,去年春節,她托楊明把一萬元錢轉給了自己的前夫,說是給兒子過年。她的前夫是個無能的男人,除了嫖就是賭。這一萬塊錢一到手,幾天就輸個精光。他追問白露去哪兒了?這個婊子一定在外面賣,他要找她要錢。他怎么找得到她呢?今年,白露實在太想兒子,她衣著光鮮地來找兒子。前夫一見面,開口就要錢,沒錢不準見兒子。白露甩出了一萬,這男人當夜就輸個精光。第二天,白露以為他把兒子帶來了。男人耍橫,還要一萬。白露說,她回家只帶了這些。男人要不著錢,就要白露陪他睡兩晚。白露居然答應了。過了兩天,男人又反悔,他非要白露給錢才讓見兒子。白露這兩天卻沒閑著,她知道他們家親戚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偷偷給了一個熟識的兩千塊,把兒子騙走了。她讓表姐交給楊明,說是放到他家才安全。然后,她騙男人道,自己有根金項鏈藏在家的三樓。在屋頂的夾縫里用紙包著。想錢想瘋了的男人馬上跑到樓上去找,他搭梯子上去,在夾縫果然找到了個紙包。他腳下的梯子卻不穩了,他從上面倒栽下來,恰好后腦勺摔到廢棄的鐵碾子上。當時,白露和他母親站在樓下,聽見樓上一聲巨響,上來就見他斷氣了,眼睛還睜得大大的。他母親嚎啕大哭,罵白露害死了兒子,不放她走。他家親戚都來了,警察也來了。楊明跟著他們到了警察局。警察詢問,男人為什么要到三樓爬梯子?白露說,我跟他離婚好多年了,我不了解他,你問他母親。警察問,既然離婚了,為什么還在他家過夜?白露哭起來,他要我陪他睡才能見兒子。警察問,你兒子呢?白露說,我怎么知道?我也沒見到。她那個婆婆這才發現孫子沒了,找以前照看的人,那人道,我清早就交給你了。你只要我看一會兒,我哪里知道人呢?這婆子恍然大悟,是啊,你好像交給我了呀。我的孫子呢?她慌慌張張,也不管兒子的死因,抓住在場的人一個個追問。警察問了其他人,楊明始終在場,他一直冷冷地盯著白露,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個地方在講真話,卻回答得從容不迫,有條不紊,最后還那么無辜地說,我的兒子不見了,我要找兒子。
警察最后認定這是一起意外事故,與白露無關。她那個婆婆還咬定是白露害死了兒子。她哭號了一夜,聲音像蝙蝠一樣盤旋在夜空,人們都認為她瘋了。第二天一大早,那瘋婆子在深深的絕望中服毒自殺了。他家只有一個遠嫁的女兒,所以,這家幾乎沒人了。親戚辦喪事的時候,白露帶著兒子出現了。她白衣素服,像是死了自己母親一般悲傷,哭得昏死過去,人們勸都勸不住。初六是情人節,白露扶著兩個不相干的靈柩送葬。楊明一個人去了,還有一些以前的同學。柳紅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里,她漠然望著窗外灰藍的天空,天空是裸露的,一覽無余。陽光使那些枯枝丫變得暗淡無光。她看不清這厚重濃霧后的真相。屋里放著孟庭葦那首凄涼的《沒有情人的情人節》,一遍又一遍。夜的聲音,就是這首歌的聲音。她要她的楊明不去,她說,你這幾天一直在為白露奔波,今天不去沒問題。但,楊明還是去了。她感覺她拉不住楊明的心了。
情人節那一天一夜,楊明一直陪著白露。那女人本就嬌小怯弱,哭了一天,如梨花帶雨,晚上竟然昏過去了。楊明和她的表姐把她送到醫院,直到天亮,他才回到柳紅身邊。
岳母見楊明憔悴不堪,心疼不已地對楊明說,又要出門了,這些年賺錢不容易,去醫院做做全面檢查。楊明感到很累,這幾天幾乎沒睡過安穩覺,聽到如此溫暖的話,就跟著去了。過了三天拿結果,一切都正常。岳母高興地說,這樣,我可以放心去深圳了。她退休后,就到南方打工,只過年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