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天下第一光的山海關，自然有神將守把：“出關之后，不得駕云。否則射殺無論！”氣得游步楷苦笑道：“你干脆打殺我算了！”可是只能發(fā)個牢騷而已。師徒三人出關之后不久，卻見官道兩側的山崖都貼著紅底白字斗大標語：“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游步楷笑道：“文明劫道！奈何我是個道士，否則還真給點！”話音剛落，一彪人馬閃了出來。武小嬣哪里會放在眼里，只要過去抽刀砍人。游步楷卻道：“大概是看見你們跟著我，以為我不是好道士，所以才出來‘替天行道’的！”說罷，也不去與土匪講理，只拔出所佩蒙古彎刀，沖上前將土匪們的兵器都打落了，而后道：“地上的夠買三匹馬的嗎？不夠道爺再砍兩顆人頭。”嚇得騎在馬上的土匪都滾鞍下來，任由三人自選。游步楷和娉嬣姊妹選好了馬，又對土匪們道：“再來一個向導，帶我們?nèi)I州南郊地藏寺。”土匪們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從中挑了個認識路的騎馬跟著去。
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路途，四騎馬來至營州西南地藏寺山下。游步楷下馬后，就叫武小娉：“租馬的錢還了他。”再對土匪道：“七不搶，八不奪，下了地獄也是好漢。否則……你們知道的。回見吧胡子！”
待土匪回馬而去，游步楷便四下里張望起來。然而卻才右顧之際，一個熟悉且?guī)е⑿Φ恼Z聲，從嘈雜的人群中傳來：“步楷！步楷！”不及游步楷帶笑轉回頭細看，招手來到面前的人，在下一刻已經(jīng)攙住了游步楷。一件深藍色有紅花的連衣裙，穿在和游步楷差不多高的身上，雖然還是一頭黑發(fā)，但已不是娉嬣姊妹第一次在老山堂見時的長發(fā)披肩，體態(tài)也不是三年前那般瘦得只有筋骨皮，臉上畫著游步楷并不喜歡的濃妝，因為，已經(jīng)完全不見了當年那個淡掃蛾眉的清純少女！
來來往往，做買做賣的人群，當然不會因他們的相聚而安靜下來，但也不妨礙游步楷聽見那清風吹竹般的語聲，看清那如白云罅隙藍天的微笑。微笑的臉不像初識那么白凈，也不像傷勢初愈不久那樣黑瘦憔悴。當然，自從百子嫃事件之后，游步楷便不那么看重皮囊了，何況面前的她是石珊。石珊，昔日帶給他多少爽心悅目，也帶給他多少別恨離愁，又多少次念曹操《短歌行》其中的四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人，現(xiàn)在已然在當前，所以他歡笑，唯有歡笑。也可能他還在心間說了些什么吧。
跟著石珊走了不遠，便被帶到了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四匹馬拉的車前。不及游步楷心間產(chǎn)生想法，由駕駛位置上下來了一個還算高大的漢子。打過招呼，石珊便回答游步楷的問話道：“這是我對象。”所以上車之后游步楷當然會在第一時間疑惑：“怎么個意思？塞外流行不成親生孩子？”游步楷這樣想，是因為石瑋曾經(jīng)說過：“……我是我父母沒成親之前生的。”石珊和她“對象”本來要游步楷去坐副駕駛位置：“坐前面好看風景。”但游步楷和武小娉還是坐在了中間一排。旁邊的地面也是背包行囊，還有一條鋼鞭。而游步楷怕嚇到的孩子，就睡在他身后。令他感到有些傷心的是，石珊輕輕喚醒了睡在身旁的孩子：“喊舅舅！”孩子雖然帶著一絲恐懼打量了他幾眼，但還是沒有喊舅舅。游步楷雖然不怎么高興，卻笑道：“不嫌我難看我就知足了，喊不喊舅舅無所謂。”
移動的車窗外，先是一段城鄉(xiāng)結合部，而后就看見了近處的田野，和遠處的山巒。不時路過的房子，和在關中所見的差不多，四方形的大院主體在前，橫向的平房于后，只是比之關中顯得老舊，平房頂上也沒有蓋瓦，好像是用灰漿糊的，兩頭還有凸起，像馬鞍一樣。少量的路人也和老虎山人物差不太多，多為老老小小。田野里都是綠油油的高大秸稈，娉嬣姊妹雖然是五谷不分，六米不知，但想來肯定不應該是只能釀酒的高粱，兼任導游的車夫，用地道的東北口音證實娉嬣姊妹蒙對了：“這些都是苞米。”娉嬣姊妹雖對他沒有掛礙，卻還是不好理他，畢竟游步楷的手握著刀柄……
孩子又睡了下去，但坐在游步楷右側身后的石珊，卻并沒有給游步楷揣測她婆家家境的時間。石珊拿食指杵得游步楷回過了頭，再用固有的微笑望了人半晌。就這樣半晌，沒有語言。多少依稀舊事，便于此時浮現(xiàn)心頭。并沒有悲傷的感覺，因為游步楷也在笑。打破對視的，是發(fā)起對視的石珊：“步楷，石會可想你了！你不是說他胖嗎？為了見你正減肥呢！”游步楷不但說過石瑋胖，還說過石珊“虎背熊腰”。弟弟聽罷，跟他急了；姐姐聽罷，一笑了之。一笑了之的同時，還捏著小肚子上的肉上下擺了擺。真的很是開朗，很是陽光。為此姐弟倆迥異的性格，游步楷還問過石瑋：“你們是一個媽生的嘛？”石瑋的回復不僅肯定，而且還是汗顏。
游步楷的回憶又被石珊打斷了：“石會前一陣不是和他盟軍兼女友分了嗎，現(xiàn)在還傷心呢。步楷，你去勸勸他吧。”沒有準備好方案的游步楷，卻被娉嬣姊妹代接了棒。于是游步楷也只好硬著頭皮道：“好！”石珊不知是為了鼓勵他，還是太相信他，居然道：“石會最服游將軍你了，游將軍一定好好勸勸他！”因此游將軍不得不開動腦筋，搜腸刮肚地翻找“庫存”。
剛才還在遠望山巒的游步楷，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山中。車夫兼導游說道：“本來可以走馳道，但走這條路可以沿途看風景。”這當然很對游步楷的心思，但也令游步楷尋思這個方案出自何人，所以不禁笑了，也回頭看向了石珊。石珊已經(jīng)將孩子哄得睡了，所以有時間給游步楷做講解員。青山是游步楷喜歡的，無論是高聳嵯峨，還是舒緩秀麗，他都喜歡。也更喜歡山里那些光怪陸離的傳說故事，和講故事的人：“山上有野兔精、野雞精。傳說山里有個洞，洞里有個碗，說喝了碗中的水就可以長生不老。還有的說洞里有寶貝，有很多人去找過，但都沒有回來。還有人說山中狐貍精會在晚上吐出內(nèi)丹修煉，狐貍精會讓內(nèi)丹從山頂直飛天空，然后落下再飛上去，反復幾次。”游步楷并沒有向娉嬣姊妹求證狐貍精的事，而是對石珊道：“我們?nèi)フ野伞Ｊ撬銈兒龋皇菍氊悓Π敕郑 笔盒Φ溃骸拔也挪蝗ツ亍！避嚪蚣鎸в蔚溃骸斑€真有人去找過，可一個都沒回來。”石珊又不無感慨地道：“小時候敢上山去找，現(xiàn)在不敢了。長大了，膽子變小了！小時候不知道害怕，現(xiàn)在知道了！”游步楷也感慨道：“小時候無所畏！無知者無畏！現(xiàn)在有家有口有兄弟，能不怕嗎！”石珊笑道：“這倒也是啊！”
兩人談笑間，車行至一座巔峰有小堡的山邊。游步楷手指著問道：“什么玩意兒？”石珊答道：“那呀，那是東洋鬼子留下的碉堡。”游步楷興起道：“我去一看！”說罷，竟騰空而起，往那山巔飛去。武小娉當然驚慌，卻不及出言喚回，四下便頓時冷箭齊發(fā)，射向游步楷。游步楷傷勢早已痊愈，因此閃展騰挪，落回到了車上坐定，對四方拱手高聲道：“貧道一時得意，忘了禁飛令，還請恕罪！”車夫兼導游也停住車高聲道：“我這道友來自荊楚，故請海涵放浪之行！”雖然被遠遠傳來的語聲教訓了一頓，但游步楷還是一副嬉皮笑臉，而且低聲嘟囔道：“我的放浪，還不曾拿出來呢！”聽得武小娉掩嘴竊笑。石珊便問了：“怎么了？”武小娉答道：“奴的笑還不曾拿出來呢！”游步楷笑眼道：“那就別拿出來了，留著晚上吐內(nèi)丹吧。”又問道：“到底會不會晚上飛內(nèi)丹？”不想武小娉還是學他道：“奴的內(nèi)丹還不曾拿出來呢！”游步楷氣得笑道：“道士慎其獨也呀！”
車又行不多時，來至一座生有石林的山旁。山勢雖然不高，但也很陡峭，上面覆蓋著稀疏的草木。形成石林的巖石是灰白色，石林錯落無章，布滿在整座山上。正是：一望凈示鬼神工，百態(tài)千姿各不同。寂靜無音與過客，心思所有現(xiàn)其中！車夫兼導游道：“前面有個‘石官人’。”游步楷誤以為是石像生之類的石刻造像，便低聲對武小娉道：“珊珊老說她小時候見過鬼，一會兒嚇嚇她。”武小娉不禁心中疑惑：“這是你的青青子衿嗎？”想著，眼睛便定在了游步楷臉上。游步楷當然知道武小娉的心思，所以笑道：“開個玩笑嘛，至于嗎？”話音未落，便有吟詠傳入耳中：“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游步楷一面聞聲尋人，一面笑道：“這不是幽州，何以‘登幽州臺’？”車夫兼導游答道：“就是那個‘石官人’在念。”說著，便用眼神指給游步楷三人看。
游步楷順著指引看時，卻只是一塊巖石立于山腰，和構成石林的其他巖石沒有區(qū)別，只不過形似穿袍代冕的官人而已。但吟詠卻分明出自這塊石頭的口中。游步楷讓車夫兼導游停下了車，與娉嬣姊妹與車夫上到石官人前道：“大人如此悲切，何不立槁而死？”氣得石官人怒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游步楷也不惱，笑了笑道：“你這小妖看來啃過幾本書，為何不知孟子曰過的呢？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怨婦，不可取也！”而后轉身下山，卻又道：“還有曰：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又回頭道：“沒有大任，那是因為獨善其身乃為大任。好好修行吧！”說罷，拱了拱手，再下山上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