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四刻,沔州節度使府,無心柳已經在卯時得到了安州事變的探報,所以正堂之上正在聚將商議對策。可畢竟西方天使軍即將殺到,而安州又是沔州的臨州,因此眾將佐于救與不救問題上爭執了個不亦樂乎。無心柳也不好怒喝而止,正在想辦法統合眾將佐,門衛便進來稟報:“有一個女將軍求見節度使大人!”無心柳于是趁機躲了這聒噪的一群人,往西花廳接待來人。
無心柳愛花是眾所周知的,所以西花廳內幾乎沒什么古玩珍寶,只是芳草的領域。在來人沒有到之前,她便忙里偷閑,照顧起了花草,和照顧游步楷一樣用心用情用愛。卻不多時,來人被門衛帶入這芳間,但感到驚訝的不是來人,而是她自己:“雪兒!”放了噴壺便迎上前又問:“你來找我干嘛?”冰雪含笑道:“侄女來向姑姑報捷。”說罷,便拿出一個信封給無心柳:“小嬣代筆,步楷爹爹口述?!睙o心柳忙一面拆開信封,一面不無擔憂地道:“我哥又怎么了?”冰大小姐含笑道:“……沒甚大礙!”無心柳看了信還是下問,因為信上就寫了一首詩,一首曹操的詩:“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詠志?!笨戳T,當然焦急問了。
冰大小姐還是含笑答道:“真沒大礙?!褪俏覐浟貛熃阒\害未遂,跑了而已!”
“謀害誰?!”
“步楷爹爹?!?
“啊!為什么?”
“往日有仇,而且是殺父之仇。”
“你步楷爹爹殺了彌霖的親爹?!——不對吧!那干嘛在關中狐口救人?”
“或許是本能反應?;蛟S是想拉到亡者靈前親手碎尸萬段。又或許是……”
“哪來的這么多或許?!——我哥沒讓你們去追?”
“吳霔師兄去了?!?
冰大小姐將安州事變的過程說了,而后道:“那姑姑,我先去齊地找劉姝瓏交涉了。完了回來向您匯報?!睙o心柳便帶著試探問道:“你步楷爹爹就讓你一個來投我?”冰大小姐當然知道無心柳是在套話,所以答道:“我就知道讓我來,其他我一概不知?!睔獾脽o心柳嗔道:“你個做奸細的好坯子!”送出西花廳,又囑咐道:“雖然劉姝瓏和你步楷爹爹有舊,可畢竟是陸羊之交,而且她也兇殘成性,還是小心些!”冰大小姐道:“侄女會小心的!——步楷爹爹雖然內外均重傷,但絕無性命之危,多則半載,少則三月,便能痊愈。姑姑不用太過掛懷,還是專心御敵要緊!”無心柳笑道:“知道知道!打完了壞人我就去看他!”
無心柳送冰雪去后,當然還是擔憂游步楷的傷勢。但現在大戰在即,也只得大局為重。調節好了心緒,便回正堂來,對眾將佐道:“安州我們只需要留心就好,因為我和唐州節度使游將軍與占據齊地的劉璁有些交情。游將軍的義女已經去齊地交涉了,縱然不能讓他們還我們安州,但相安無事,互不侵犯,應該是可以的?!弊隽塑娛虏渴?,便下令散了帳。
眾將佐去后,無心柳便提筆給游步楷寫了一封信。卻才押上封皮,門衛又進來報道:“玄岳元帥府使者至!”無心柳先叫相關人員準備接待,再將信隨身裝了,親自出府迎接。被引進城內的是劉麗莎,而跟在身后的卻是冰雲、游霄、武小娉、吉姒兒、蚩阿娻。論資排輩,無心柳這五個侄兒,現在連打招呼的資格都沒有。但游小姐是何等樣人,待無心柳與劉麗莎寒暄幾句,便上前一亮腰間的皎月劍:“我爹爹讓我們來跟著姑姑,是不是先管一頓早飯啊姑姑?”無心柳嗔道:“小丫頭片子就知道吃!”再對屬下淡淡地道:“先帶他們去伙房,讓他們自己做去?!?
送走還要去鄂州的劉麗莎后,無心柳再來了伙房。見五個人已經吃了起來,便來小娉身旁坐了道:“吃飽了趕緊回去,好好照顧我哥!”小娉一面示意蚩阿娻給無心柳加碗筷,一面卻道:“師尊之命在先,奴不敢違?!睙o心柳瞟了一眼:“那你們告訴我,我哥傷勢到底怎么樣?”游小姐道:“和我姐說的一樣?!睙o心柳見問不出來,接過蚩阿娻遞給的碗筷,便換話題問小娉:“你們姐倆詐死是我哥的計劃?”小娉點頭道:“出使幽云途中就對奴姊妹四個說了……”氣不打一處來的游小姐搶道:“哼,竟然連我都懷疑!還爹爹呢!”無心柳當然知道游步楷為什么懷疑面前這個小姑娘,于是嘆聲道:“我還現在才知道呢!不定怎么猜忌我呢!”游小姐搖頭道:“不會!爹爹懷疑我有理由,姑姑沒理由!——我可是截教余孽,當然有可能叛頭劉璁他們,以達到報仇的目的!”無心柳微笑道:“排除法嘛!——你爹爹告訴你的?”冰雲點頭道:“嗯。我們來之前說……”小娉忙搶道:“因為小姐氣哭了,所以師尊才不得已說的!”可無心柳并沒有現出擔憂之色,反而是談笑自若。小娉當然不會那么容易放下警惕之心,因此被無心柳借口沏茶支了開去。而吉姒兒并不是狐貍精小嬣,所以不幾句,便被無心柳套出了七八分實情,但無心柳現在沒有時間為兄心憂,因為伯西里的前部已經到了長江南岸。
冰雲五人并不是光桿將軍,步兵都讓彭傳奇統領著在大洪山,用于防御安州,兩千騎兵被帶來了沔州城西門外,由述律修武、完顏恤品統領著。因此現在冰雲便對無心柳道:“趁敵新來,可以奇兵擊之。末將不才,愿與本部將士出擊!”無心柳同意了出擊,但卻是自領先鋒。反對的人自然不少,尤其是小娉:“將軍身擔大任,不可習奴師尊之故事!”游小姐也道:“就這點兵馬,我們去就行了!”無心柳當然不會聽他們的,她道:“冰雲做節度使府衛士長,游霄做節度使府收納,武小娉做文案,吉姒兒、蚩阿娻做貼身侍衛。述律修武、完顏恤品為左右游擊,隨我出征。”五人既然攔不住,便耍賴跟了無心柳來到騎兵駐地。無心柳便借坡下驢,任命冰雲為中軍游擊,領中路的重騎兵。
伯西里的前部也是騎兵,兵力約有三千,統帥是伯西里的三個妻舅。無心柳與游霄等人飛天望時,只見將士各個強悍,胯下是高大的戰馬,手中是映日的彎刀。作戰風格居然和己方的騎兵一樣,三五成群,一字排開像波浪般沖鋒,每一個士兵既獨立作戰,又遙相呼應。游霄是將門之后,北國草原的風土人情更是熟悉在胸,見了此情此景,便諫言道:“分開他們的兩翼,再用重騎兵直破中軍!”無心柳的敢于冒險,取決于她對那件事物的了解。在與游步楷同游蒲騷名勝時,不僅被一條狗嚇成了小女孩,還止步于黑洞洞的天緣洞門前。因此當下她并沒有采納游霄的諫言,而是下令騎兵后撤:“退回北岸,半渡而擊?!?
冰雲三將退回來,當然是會問后撤的理由。無心柳并沒有解釋,因為敵軍也停在了長江南岸。敵軍雖然沒有進攻,但在岸邊揮刀搖旗,吶喊嘲笑。因此完顏恤品嘆聲道:“唉!游將軍與孟將軍在此一位,何教胡兒猖狂至甚!”游霄固然和他英雄所見略同,但必須嗔怪他對主將的不敬:“我爹爹在你敢這樣放肆?!匹夫之勇!”完顏恤品便向無心柳道了歉,再問道:“將軍意下何如?”無心柳居然道:“先讓他們喝點水?!闭f罷,將號旗一搖,長江里便瞬間無風起浪,而且是三百余丈的巨浪,直向南岸拍去,將反應不及的敵軍打了個濕透污穢。任何道法都是怕臟的,所以敵軍在岸邊的兵馬盡皆成了廢人,被長江水族做菜瓜亂殺了個痛快。無心柳便也親自提槊,向騎兵高聲道:“走,讓他們哭!”士氣大振的騎兵追擊出了六十余里方才收住。這一戰不但斬首近千,打擊了敵軍的氣焰,還打掉了游步楷所部將領對無心柳的擔憂。
當凱旋的兵馬回到北岸沔州城下時,冰雪也由北南來。無心柳沒有從冰小姐玉一般的臉上看出什么信息,所以令冰雲三將及水族:“清點繳獲上交后回營待命?!逼镣诵l兵再問冰雪道:“劉姝瓏怎么說?”冰小姐從招文袋中拿出一封信遞給無心柳道:“她現在已經不是主事者了。頭銜叫什么臨淄內親王。說這事兒不是他們弄的,是法禪自己派人去投降的,還把顏將軍和石叔父送到了齊地?!睙o心柳見信封上寫的是:“與游步楷或無心柳書?!睙o心柳也不得不苦中作樂道:“他倒會省事兒!”拆開和湊過來的侄女們看時,卻只有寥寥數語:“我輩惺惺益得彰,奈何事事總無常。主君制旨戈矛舉,臣下從戎旗幟揚。殺伐疆場爭社稷,遙思品茗獨凄涼。驢窮把盞邀明月,才盡惟言祝未央?!昴甓∮显赂尤粘科鹚缄懷蛑蛔??!?
游霄忖度須臾,恍然笑道:“就這個水平也敢發來!也不怕被搜出來做通敵的罪證!”再用手指道:“我、主、殺、驢!”又托著下巴尋思道:“她到底什么目的?想挑起我們玄岳跟他們的廝殺,好從中漁利,奪回權力?對,一定是這樣的!”無心柳卻道:“先想辦法接回顏將軍和石將軍再說,不然我們就是投鼠忌器。”又問冰雪:“她還說了什么?”冰雪答道:“說隨時等著姑姑和步楷爹爹去她那喝茶。還說她現在是無官一身輕的閑人。——看她那樣子,挺郁郁不得志的?!睙o心柳聽罷,又將信裝了,叫蚩阿娻:“你帶一隊騎兵護送雪兒回玄岳稟報元帥府,等待元帥府決策出來……”蚩阿娻卻道:“大小姐來回齊地,鞍馬勞頓,不如我回元帥府稟報?!北┼恋溃骸拔矣心敲磱少F嗎?‘大小姐’又不能怪我!”說罷,接過無心柳手中的信,施了一禮,而后拉著蚩阿娻便上馬而去。
回到節度使府,與三個互相幫著卸了甲胄,而后聽見游霄懊惱不已道:“忘啦忘啦!”吉姒兒便問道:“什么忘了?”游霄一面將皎月劍又掛上了腰間,一面道:“爹爹喜歡兵器,可我忘了幫著在繳獲中挑把刀讓我姐帶回去!——姑姑,我去找子潤哥哥他們弄一把。”說罷便跑出了門去。無心柳笑道:“這丫頭!會讓他爹爹美死的!”話音剛落,游霄又跑進門來,并手拿著一封雞毛信:“法禪禿驢攻打大洪山,彭司馬發書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