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的虛無之中，我看到一點朦朦朧朧的光亮，于是我向著那僅有的光源走過去。腳步踩在地上，泛起一圈圈奇異的花紋。

寂靜。

幽暗。

潮濕。

一個影子站在那里，仿佛隔了無窮盡的距離，又好像就在眼前，觸手可及。

與上次不同的是，它逐漸顯露出了模糊的五官和面容來。只不過它的面容變幻莫測，一會兒是少年，一會兒是老者，一會兒是虬髯大漢，一會兒是文弱書生。最后，面容定格，是年輕俊朗的將軍林星然。

因為曾在畫中見到過老虎軍死前的慘狀，又聽過他和謝流嵐纏綿哀怨的故事，我心情極為復(fù)雜的看著他。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女兒。”他終于開了口，沙啞著嗓音說道。他的音調(diào)非常奇怪，好像很多年都未曾說話一般。

“我的女兒，殷殷啊……”他長長的嘆息著。

我靜靜的看著面前的黑影。

如果我推斷的不錯，它應(yīng)該不是鬼。林將軍一行人早已作古，想必魂魄已經(jīng)被送往地府，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又開始了新的故事。而老虎軍臨死前沖天的怨氣化而為形，成為了如今的黑影。黑影承載著林星然的執(zhí)念，一路追隨到了春風得意樓。

這么多年，怨氣絲毫沒有消散，這該是怎樣的委屈和憤懣。

“求，求你，救救殷殷……”它對我說。

我望著它，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漫無邊際的哀傷。少年相遇，竹馬青梅，本該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本子，卻無奈演繹成了一杯愁緒，一生離索。從此以后人間天上，各奔西東。眼看著大幕將落，偏生唯一的女兒又遭遇了如此的不幸。

我不知道林星然有生之年是否曾經(jīng)求過別人，但我相信黑影不會無緣無故說這樣的話。

黑影接著說：“春風得意樓，只有進，沒有出。”

什么意思？我聽不懂。

我皺著眉頭問：“什么叫做只有進，沒有出？”

它仍然重復(fù)著這句話：“只有進，沒有出。只有進，沒有出……”

隨后，它的身影逐漸黯淡了下來。

我伸出手去，卻只徒勞無功的抓住了一手露水。于是我焦急之下大喊起來：“等一等！”

“等什么？”一個聲音問。

我睜開眼睛，卻看見何清玄好整以暇的坐在旁邊，一邊低頭欣賞著一幅畫，一邊抬頭問我：“等什么？”

死明心親昵的躺在他的肩頭，一副慵懶倦怠的懨懨之態(tài)——這家伙怎么逮誰親誰，一點沒有節(jié)操。你們很熟嗎？

我晃了晃神，腦袋里電光火石閃現(xiàn)出一系列尷尬到令人發(fā)指的畫面，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暈過去之前都說了多少筐蠢話。

他，他，他知道我是個女的了......誰能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辦啊……或者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立刻消失掉……

我硬著頭皮咧開嘴角扯出了一個微笑：“大人，您，今日很閑啊？”——你這個萬貫家私的大富翁不應(yīng)該日理萬機的嗎？怎么還不去忙你的正事，非要坐在旁邊等我醒來第一時間找我算賬嗎？

何清玄放下畫卷，看了我一眼：“我不閑啊，而且很困。可是你躺在我的床上，睡得像頭豬。”

——把女孩子比喻成一只豬，哈，你還真有教養(yǎng)。

只不過反過來又一想，我剛剛暈倒的時候他畢竟還是非常有風度的把我抱了起來，還犧牲了自己的床鋪給我休息，也勉強算是位君子了。于是我決定不和他一般見識，干咳了一聲，說：“我不是睡著了，我是暈過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是假裝的，你騙人這么在行，跟你打交道難免要多留一個心眼。”

——囧，我騙人真的在行嗎？

我張開嘴，卻無言以對，只好郁悶的爬起來：“好了，我現(xiàn)在沒事了，把床還給你。”

他伸出一只手攔住我，說：“不急走，先解釋清楚。”

“解釋什么？”

“你為什么要女扮男裝？”

——因為方便逛青樓喝花酒啊！還能因為什么！

我認真的回答：“因為本姑娘天生麗質(zhì)，國色天香，擔心你們這些臭男人一看見我就再也忘不了我。所以我只好女扮男裝，隱藏起我的絕世容顏，提前絕了你們的念想。”

“那你為什么要費盡心機混入何府？”

“我費勁心機混入何府？是你花了三千兩金子買下我和這潑猴的。要不是我講江湖道義，老早就帶著猴子跑路了，哪還會乖乖待在這兒給你當下人？好像我稀罕待在這破地方一樣。”

——其實老稀罕了。你知不知道你家大床真的很舒服，我的睡眠質(zhì)量提升了好多好多。

他抬起手逗弄了一下明心，說：“我買的只是猴子，你是賣家附贈的。”

呵，好吧。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大人，既然你這么看我不順眼，那我也不自找沒趣。你放心，我馬上就走，絕不多待片刻。”

說完，我一個眼風飛過去，被眼風掃到的明心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他幾步跳下何清玄的肩膀，然后爬進我懷里，眨巴著一雙大眼睛向我表忠心。

我抱著明心往外走，走出去沒多遠又拐了個大彎走了回來。果不其然，何清玄剛剛拿在手里的那幅畫可不就是我從殷殷那里拿來的《百萬壯士出征圖》嗎？至于旁邊那個還沒有打開的卷軸，百分之百是岳元帥的《滿江紅》。要不是我腦袋聰明，反應(yīng)過來，他是不是就這么私吞了？

這家伙怎么這樣？什么人品啊！都說做生意的人老奸巨猾，果不其然！

話說回來，難怪黑影剛剛會在我夢中出現(xiàn)。這么多年時間，它恐怕都寄居在這兩幅字畫里，默默的守護著謝流嵐和殷殷母女吧。只可惜殷殷這傻丫頭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把它當作鬼怪。

我伸手要把兩幅畫拿回來，何清玄搶先一步把它們握在了手里。

我柳眉倒豎，怒喝道：“還我！”

何清玄搖搖頭：“不想還。”

“這是我的東西！”

他卻反問：“先說說看，這兩幅字畫你是從何處得到？”

我白他一眼：“我憑什么告訴你？”

他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想說的話……”

他的手指輕輕敲在桌子上，指縫間不知從何時起多出了一把精巧的小刀，閃爍著鋒利的光芒。

何清玄接著說：“恐怕你今天是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