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凌翎來電說十點到，并特別提出不用接站，凌四海他母親九點半就坐在市委大門口傳達室里等著了。

今兒是1990年9月5日，凌翎出國前特意經過凌四海家，住一宿，明早乘火車先去濟南，然后再由濟南坐飛機去上海，經轉上海飛日本。

凌四海他母親，坐在傳達室，一邊看報，一邊盯著大門口，端在手里一張報紙一直保持著原樣。

僅坐了一刻鐘，她就坐不住了，不斷地在進出大門口和傳達室。

十點剛過，凌翎來了。一身紅色西裝套裙，紅色雙肩包，白亮臉蛋，黑發飄飛，百米外就撞進凌四海他母親的視線，路上人不少，不乏紅衣女郎，只是凌翎太過出眾了，高挑的身姿力壓群芳，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美麗風景。

同時，凌翎也望見了凌翎他母親，并招手喊叫，只因市委大門口太空曠，除了武警衛兵，幾乎沒別人，就算躥出一只小花貓，也一清二楚。

待凌翎走近時，凌四海他母親這才注意一個穿著樸素的中老年爺們兒，不離凌翎身旁跟著，一忽兒左，一忽兒后，一忽兒跟凌翎并行，拖著紅色拉桿箱，眼鏡反射著陽光，跟凌翎差不多高，面皮蒼白。八成是凌翎他爹吧？哎？凌翎沒說過他爹一起來呀。

凌翎距離大門口三四十多米遠時，凌翎和凌四海他母親手舞足蹈地同時迎上前去。

“呵呵，您好，您好，老遠，俺就看見您了！”凌翎邊跑邊喊。

“呵呵，俺也是！”凌四海他母親同樣喊道。眼睛隨即望向跟來的那個中老年爺們。

“噢，俺爹。”凌翎趕緊轉身把她爹拉到凌四海他母親跟前，然后抱其胳膊向她爹介紹說，“凌四海他媽。”

“您好，您好！呵呵，俺應該叫你聲大叔才對，大叔好！”凌四海他母親主動握住凌翎她爹的手說。

“哎哎哎，不用不用！”凌翎她爹連忙擺手，“不必拘禮，這，這又不是在……咱老家。”說著臉就紅了。

隨后，三人一起走進市委大門。凌翎與凌四海他母親說笑著一直走在前面，凌翎她爹老是跟在后頭，像個多余的人，打進門起，就東張西望的眼睛不夠使的了，無異于劉姥姥進大觀園，今兒這是他平生第一次邁進市委這樣的大機關。

一進家門，凌翎便像到了自己家一樣隨意，跑前忙后地照料父親，讓他吹吊扇、扶他坐沙發上，為他泡茶、切西瓜吃等。凌翎她爹看著很是寬慰。凌翎她爹老是半個屁股坐在客廳沙發上，身姿不停地隨著腦瓜兒轉，兩眼放光，好家伙，光客廳這一間屋就比咱家兩間堂屋還要大，這一座樓就能頂上莊戶人三家大，再瞅瞅人家這屋里的家把式兒，擺設，多高級，噢，架子上那么多壇壇罐罐的，有的好像還挺舊，貌似帶著土，這怕就是出土文物吧，看，地板都能照出影來，看著眼花繚亂的，跟皇宮似的，到底是高干家庭呀，就是不一樣。

凌翎她爹一個人坐在客廳里，凌翎跟凌四海他母親在廚房里忙乎午飯。坐了不到二十分鐘，凌翎她爹就連半個屁股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先在客廳里對著那些個所謂文物盯了半天，只看，不敢碰，怕不小心給摔壞了，賠不起，最后搖搖頭笑著離開，哪看得明白。出了客廳，望著走廊里的樓梯，猶豫了下，偷偷看了眼廚房，隨即悄悄地走上樓去，在樓上挨個房間都看了，才下樓，接著又在樓下照樣打量了一通，一忽兒功夫樓上樓下轉了個遍轉了個遍，可開眼了，好家伙，這也太帶勁了，俺作夢都住不上這么好的房子，看看，人家這叫過的啥日子喲！呵呵，這下回村咱可有的嘮了。

“呵呵，如果俺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凌翎他爹吧？！”凌翎她爹轉了一圈剛在沙發上坐下開始專心看電視，凌宗盛推門進來了。

“……喲喲，領，領導！俺，俺……又見到您了，呵呵。”凌翎他爹先是怔了下，隨即連忙起身迎上去，躬身彎腰，臉又紅了。

“俺一進門就認出您了，呵呵。”凌宗盛滿面笑容上前握住凌翎她爹的手說，“您看，說了半天，光顧著高興了，都忘記叫你聲叔，叔，您好！”凌宗盛說著退后一步向凌翎她爹行拱手禮。

“哎哎哎，這使不得，使不得呀！您可是大領導，這又不是在，在咱老家，何必拘禮，咱不講究這個。”凌翎他爹連忙雙手扶著凌宗盛的胳膊說。

“不管在哪兒，禮數還是要講的，輩分還是要論的，這是規矩。”凌宗盛再次握住凌翎她爹的手說。

“……呃，對，對……對。”凌翎他爹勉強應著，笑容頓失。

不一會兒，開飯了，多加了兩個菜。

有，子烏粉條熬豆腐、小雞燉蘑菇、韭黃炒雞蛋、蔥爆海螺肉片和羊肉湯，米飯。并特意上了一盤大蔥段兒，知道老家人好就著飯生吃。

“叔呀，中午隨便吃點兒，晚上，侄兒再陪您好好哈兩盅，呵呵，下午俺還要開會。”凌宗盛待凌翎她爹在餐廳坐下后說。

“好好好！”凌翎她爹連說好。隨即端起碗吃飯，邊吃邊夸，菜做的比飯店還好吃。不好意思的還一連吃了盛的冒尖的三碗米飯（即使這樣，碗也比他家的要小不少，三碗頂不上兩碗）。都是凌翎給他盛的米飯。

飯后，凌翎搶著收拾餐桌，讓凌四海他父母去陪著她爹去客廳坐。這當兒，電話鈴響了。

“肯定是四海！”凌四海他母親說著拿起沙發旁的電話。

“喂......嘻嘻，就知道是你。”凌四海他母親接起電話立馬笑了，隨即轉向旁邊坐著的凌宗盛和凌翎她爹說，“是四海。”

“凌翎到家了吧？媽。”凌四海劈頭就問。

“到啦！到——啦！剛吃過飯呢。嘻嘻。”母親應道，轉而看著凌翎她爹說，“四海呀，凌翎她爹也一塊兒里來了呢。”

“——啊，太好了，！”凌四海十分驚喜。

“哎，四海呀，你下午下班時，多買些海鮮來，蟹子，嘎啦（蛤蜊）啥的，晚上好哈酒。”母親隨即說。

“中午沒喝酒嗎？”凌四海問。

“沒呢，你爸下午有事呢。”母親瞥了眼凌宗盛說。

“呵呵……”凌四海忽然笑了。

“笑啥？你。”母親問。

“凌翎在廚房收拾吧？！”凌四海問。

“呃，你咋知道？”母親問。

“俺聽見廚房穿出的動靜啦！”凌四海說，他不過是猜到的，因為他沒聽見旁邊凌翎的笑聲。

“啊？！你屬狗耳朵的，夠尖哪！嘻嘻……哎哎哎，凌翎過來了，哎，凌翎，給，四海電話。”正說著，凌翎抱著手進來了，還圍著圍裙，母親直接把電話交給她。

“哎，嘻嘻，四海，吃過了嗎？”凌翎滿臉歡喜接過電話問。

“呵呵，早吃過了。”凌四海笑道。“哎，凌翎，你下午來海關玩唄？大家都想念你呢。”接著說。

“……不了，下午要陪俺爹出去逛逛呢，他好幾年沒來市里了。”凌翎頓了下看著她爹說。其實她很樂意去的，答應過海關的姐妹們臨走前再來看她們的，可在家時父親就跟她約好了。

“呃，那好。哎，出國都準備一檔（R市方言，妥了的意思）了？”凌四海問。

“報告首長！一切準備就緒！請指示！”凌翎大聲喊道。“呵呵呵……”喊完就笑了，臉色羞紅，竟一時忘記身邊還有別人，特別是看見凌四海父母皆笑的厲害。

手里的話筒更是笑得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