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凌四海辭職了。在新千禧之年二零零零年四月中旬，櫻花盛開的時節。

顯然，他的辭職，在R市引起不小轟動，來自各方面的非議和壓力之多之大可想而知。

凌四海不會也不敢將辭職的想法告知家人，直到他向關長提交辭職報告一周后，家人才獲知，頗感意外，堅決反對；關長更是無法理解，要知道，總關已經考察過他了，有望今年底或明年初，提拔他為R市海關副關長，關里正缺一名副關長，成為全關區最年輕的副處級干部。關長為挽留他，將辭職報告壓了一周秘而不宣，其間多次找他談話極力挽留；隨后半個月，幾位關黨組成員也都分別對他做了工作，可一樣說不動他，凌四海鐵了心要離開海關，脫下曾引以為豪莊重雅觀的黑色海關標志服。沒轍，關里便采取拖延戰術，想讓時間弱化凌四海的辭職決心，結果一切都是徒勞的。最終，一個半月后，關長才非常遺憾地在凌四海的辭職報告上簽了字。

凌四海辭職面臨的最大阻力來自家庭，這無需贅言。正式辭職后的當天，他就選擇了逃避，不敢面對家人，慌說去青島學習一段時間而“離家出走”，他知道家人很快就會曉得他辭職，故意避開家人的火頭，家人還以為他“回心轉意”了，為他高興哪。地點沒錯，卻直接去鈴木公司報到去了。半個月后回到家里。估計家人的火頭不那么旺了。

“媽，我回來了！”下午五點多，凌四海背著一大包東西從青島“學習”回家了。跟平常一樣一進門先喊媽。可沒見回應，明明走進院子時，一打影瞥見看見母親在客廳里。他預感事情不妙。

“媽，我回來了！”凌四海往里走了幾步接著喊道。母親隨即拖著沉重的步子面無表情對他愛搭不理地走進客廳。

“媽，你咋了？不舒服嗎？”事情果真不妙，但凌四海依舊上前扶著母親問道。心里的小鼓“咚咚”敲打的厲害，其實沒進門鼓點兒就起來了。

“唉~~你呀你，叫俺說你啥好呢！”母親給扶到沙發上坐下后，嘆道，“辭職這么大的事兒就擅自做主了！？欠考慮，太草率了！你想過沒有，辭職了，今后你干嘛？咋養活自己？海關這么好的單位，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頭都進不去，你倒好，說辭就辭了！當衣服呀，說脫就脫。唉~~當我聽說后，腦袋一下子就蒙了！可把你爸爸給氣壞了，我就擔心他再犯高血壓，也幸虧你不在家。你走后的第二天，關長就打電話來了，正好你爸接的電話，還問你在家沒，結果沒聊幾句，才知道辭職報告批了，你已經正式辭職并收拾好東西離開海關了。”

“關長還說啥了？”凌四海問。

“還能說啥，除了遺憾就是惋惜。”母親說，“特別痛心，組織上難得培養你這么一個好苗子。”接著嘆了口氣，望著窗外說，“你爸當時氣的渾身哆嗦，一連幾天唉聲嘆氣，吃不好睡不安，整天窩在家里，羞于見人；這不，今兒要不是市里開老干部會非去不可，他還賴在家呢，估摸著快回家了，你呀，就等著挨尅吧！”

“媽媽，事已至此，我只能對家里說聲抱歉，實在對不起。”凌四海雙手抱住母親的手說，“不過，你不用為兒子擔心，事情沒你想的那么悲觀，你應當相信兒子的實力。不瞞你說，兒子早就鋪好退路了，豈能打無準備之仗，你要樂觀地看待兒子的選擇，時間會證明你兒子走的是一條前途光明的大道，絕非死胡同。俺一個堂堂七尺男兒，養活自己根本不是事兒，保證衣食無憂，且過的比過去還好。”說著，凌四海站起，從背包的外層包中取出一條軟中華煙拆開拿出一包抽出一支煙點著大口抽著，邊走邊說，“媽，俺這次是去青島報到去了，已經上班一周了，單位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日本跨國大公司和青島合資開辦的一家實業公司，日本占大頭，也就是說是的是大股東，以日本為主，俺直接給聘為公司總經理助理，屬于公司領導呢。”

“唉~~生米已煮成熟飯，俺還能說啥，這下俺用不著過于擔心了，以后在新單位好好干就是了。”母親臉上終于平和了起來，接著問，“哎，你那個公司真有那么好嗎，待遇咋樣？”

凌四海趕緊將煙蒂掐在茶幾上的煙灰缸里，挨著母親坐下說，“媽，跨國公司屬下的單位能不好嘛，實力雄厚呀，分支機構遍布全世界哪，國內上海、大連、寧波和廣州等地都設有分公司哪，我在青島分公司總部上班，下面有好多外貿加工企業或辦事機構哪。工作環境依山傍海太優美了，等以后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俺就住在公司后院公寓里，還是兩室兩廳哪，家具設施一應俱全，拎包入住。”

“那工資咋樣？比海關高嘛？”母親接著問。

“哈哈哈……”凌四海聽了笑得前仰后合，又回到了平常。

“哎哎哎，別笑了！”母親拍拍凌四海的腿說，“看把你樂的，一定比海關拿的多不少了？”臉上終于露出笑容。

“媽，這么跟你說吧。”凌四海坐直身子，端起母親給倒的一杯茶呷了口，接著伸出三個手指，說，“三萬，只多不少。”

“一年？”母親問。

“一個月。”凌四海搖搖頭，說。

“我的天！”母親驚叫著一下站起來。

“嗯，一個月。”凌四海端著茶杯也站起來，又呷了口茶，重復道，顯得異常淡定。

“哎？工資真這么高嗎？！”母親隨即抓著凌四海的胳膊問，“海子，你不會是在安慰媽媽把？”

“真這樣，媽，外資企業工資本來就很高的。”凌四海扶著母親重新一起坐到沙發上說，“三萬只是工資，加上獎金補助啥的呢，差不多要四萬哪，而且年底還有分紅，年終獎金啥的，那就不好說了，雜七雜八的錢加起來，說不定比工資還多呢，你兒子一下成了萬元戶了，呵呵，等發了工資，俺就孝敬您一萬，可憐俺這些年省吃儉用的攢了還不到三萬哪。關鍵平常也花不了多少錢，中餐免費，住房免費，這些海關都享受不到，且醫療保險有保障，每年體檢一次，比海關還及時哪。再者說了，收入低了，待遇不高的話，能吸引住你兒子嗎，呵呵呵。”

“嗯，沒想到收入這么高，關鍵能持續下去，畢竟是企業嘛，不像咱黨政部門，雖說錢不多，可收入有保證，旱澇保收呀。”母親說著站了起來，望了眼墻上的掛鐘，說，“他們都該回來了，你趕巧了，今晚下海鮮雞蛋鹵子面條吃，已經做好了，就等著下鍋了。”

“呵呵，太好了！送行的餃子迎接的面嘛！”凌四海站起來拉住母親的手笑道。“媽，我上樓洗洗去了。”說著轉身就走，剛走到門口又回頭向母親指著沙發上的塞滿東西的背包說，“媽，包里有好多好吃的，你都拿出來吧。”隨即跑上樓去。

下樓吃晚飯時，出乎他的意料，父親以及姐姐姐夫的態度或表現均出奇的平靜，甚至有些溫和，好像不曾發生過他辭職的事兒似的，他頗有些納悶兒，原本想硬著頭皮任憑他們，尤其是父親當面數落，埋怨，哪怕是暴跳如雷給臭罵一頓呢，尤其是當看見父親臉上偶爾居然還能顯現出點兒似乎詭異的笑意時，這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如墜云里霧里。

不過還好，接下去的幾天里，凌四海與家人相安無事，回歸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