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酒敬過三巡，菜吃過五味。凌翎她爺爺喝高了先回屋躺下了，凌翎他爹有些不勝酒力，說話伸不直舌頭，含混不清，前言不搭后語：

“凌……四海，海......四海……”

“哎，咋了？”凌四海正嚼的香，住嘴應道。

“家，家里，好，都好……吧？”

“都好，都好?！?

“其實吧，不瞞，你說，俺……見，見過……父親，你，父親，你呀，隨，隨你父親，馬大……人高的，俺，俺……聽你……父親，講過話?！?

“??！真的？！”

“可……不，就……就在今年初上，你，父親在全鎮……教育系統表彰，大……大會上講……話，即席講話，嘿，那，那派頭，不，不帶照，照稿子的，肚子，肚……子里，有東西呀，有……水平，口，口才好，真好！而且，說的頭頭，呃，是道，很接，接地氣，也很，鼓勁兒，呵呵。”凌翎她爹說到這兒喝口茶接著說，“平常吧，俺，比較，比較討厭，開……會，一開會就，就打盹兒，結果，那次開會，特別是，聽你……你父親講話時，精神的很！眼，眼不帶，?！鸵幌?，的，可以說，可以說是聚精會神，豎起，耳……朵一直，聽完的，一字，不漏呢，呵呵?！?

“您說話也很有水平呀！俺也愛聽呢。”凌四海說著拿起茶壺起身給凌翎她爹倒茶，被凌翎奪過壺。

“嘻嘻，俺爹呀，也就是在小學生面前說兩句，哄哄孩子們?！绷梏峤o她爹倒好茶后對凌四海說。她爹聽著端起茶杯笑而不語。

“還有呢，你父親，剛一講……完，俺就情不自禁，第一個起立……鼓掌喝彩，大聲……叫好?！绷梏岣赣H說著真站了起來，端起茶杯一口喝盡，接著說，“當時真，真得太興奮了，俺也……知不道，自個兒哪……來的膽量，咋，咋會那么……沖動，可把全場人，給，給驚呆，呃，不不，應，應該說……嚇著，嚇著了，呵呵?！?

“啊？！”凌翎不禁驚叫一聲說，“爹還有這么一出呀！簡直石破天驚，可出風頭了你，真想不道到呀，爹，你平常說話總是文縐縐的呀！嘻嘻嘻。”

“這不奇怪，”凌四海說，“人都具兩面性嘛，只要有合適機會，就會表露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嗝，還是，四……海，會，會說話，很有……哲理?！绷梏崴蛑凄?，朝凌四海豎起大拇指夸贊道。

“嘻嘻，四海呀，你該感到很榮幸呀，嘻嘻，俺爹可不輕易夸人的?！绷梏釖吡讼铝杷己８觳残Φ?。

“太榮幸了！嘿嘿嘿......”凌四海說著憨笑起來，隨即端起酒杯起身敬凌翎她爹，“承蒙夸贊，榮幸之至，俺敬您，俺干了，您隨意?！闭f完一口喝盡。

“俺也，干了！”凌翎她爹說著也干了。

“你爸他做的對，長輩就是不能輕易夸人，這樣可避免兒女驕傲自滿；俺爸也是，你要想從他嘴里套出一個贊美之詞兒，比剜他身上一塊肉還難?！绷杷暮Ｗ潞笳f。

“呵呵，四海最，最善解……人意，聽著忒，忒舒……坦！”凌翎她爹笑道。說話開始有氣無力，身子坐不穩，老是挪動屁股。

“嘖嘖嘖，看，又夸上了！弄得俺都嫉妒了呢，呵呵。”凌翎嘖嘆道。

“凌翎呀……哦，不好意思，看看，俺都被夸暈了！”凌四海說著立馬改口說，“小姑，應當叫小姑，看俺沒大沒小的，不行，得自罰三杯！”（凌翎聽著揮起拳頭打了凌四海胳膊一下捂住嘴笑了）說著，凌四海拿起燙酒壺自斟自飲，真的連干三杯。大家齊拍手叫好。其實凌四海借機想多喝些酒而已，他嫌凌翎家喝酒太文雅，太慢，氣氛不夠熱烈，喝著不過癮。凌翎可能已經看出凌四海非凡的酒量，不再在桌下掐他大腿予以警示。

“四，四海呀，你在……咱家不用……那么……講……究，究，隨……意些好，直接……叫凌翎就……行，沒，沒沒……關系的。”凌翎她隨后爹一手扶著桌子一手端起酒杯顫顫巍巍站起來說，手抖的厲害，酒水撒了出來，話愈發含混不清，“來，四……四，海，為……隨意干……杯！”

聽著凌四海端著酒杯忍不住笑了，凌翎趕緊上前奪下她爹的酒杯，勸他別再“逞強”了。她娘扶他坐下，并耳語說，“行了，她爹，再喝該出洋相了?！?

“不——不——不，別……別，別管……俺，今，今今今……”凌翎他爹說著一手撥弄開凌翎她娘，堅持站起來，結果一下沒站起，接著雙手撐著桌子使勁兒再站起，一把端起茶杯（茶杯跟酒杯一樣，只是里面顏色不同），高高舉向凌四海，吞吞吐吐說著，咋也說不利索，竟直接唱上了，很快聽出是在唱當地梆子戲，“今兒高興，甭管俺呀；機會難得，千杯少呀；那怕醉倒，心也甘呀；俺和四海，把酒干呀。”顯然他把茶水當酒水了，醉的不輕，然而唱得相當利索，就跟結巴唱歌不結巴一樣?！皝?，來……來，四四……俺，敬，敬你，俺俺，俺干……干了，你隨……隨隨意……”轉而說話時又不利索了，端起的茶杯，不等觸到嘴上，就掉桌子上了，幸好沒摔碎，隨即一屁股坐下，要不是凌翎和他娘及時扶住，他能一下坐進桌子底下。

凌四海立即上前和凌翎一起將幾乎睡著的她爹拽起來，凌四海二話不說，背過身蹲下，大家一起把他架到凌四海背上，背進東廂房躺床上，很快鼾聲如雷。

凌四海回到酒桌上，慌說喝多了，不能再了。其他人也都附和稱是。凌翎他娘隨即把飯菜端上桌開飯。飯是米飯，這在老家稀罕，因為不產稻米，平常根本吃不上，但對于凌四海可謂家常便飯。于是凌四海特意要了兩個地瓜面煎餅吃了，這只有在老家才吃得上。下飯菜是豬肉白菜熬粉條和黃蛾子（山蘑菇，因其長的像黃蛾子，老家人習稱之）炒五花肉，都是凌四海愛吃的莊戶家常菜。

酒足飯飽后，已八點多。凌四海喝了點茶，即離去，回到趙家河子。

說好，凌翎她爹與凌翎一起送他到橋頭（村東漫水橋）的，可此刻人家正打著呼嚕睡的香呢。凌四海臨走時，沒忘記走進東廂房跟他打聲招呼，甭管他聽見與否，禮數不能省。哎，你別說，他可能真聽見了。凌四海話音剛落，他忽然停止打呼嚕，接著“哼哼”兩聲，凌四海當真了，趕緊走近床邊再次跟他打招呼再見，不等說完，他吧嗒了兩下嘴又打起呼嚕。把大家逗笑了。凌翎他娘說，人家在做美夢呢。大家聽著笑得更來勁了。

隨后，凌翎單獨把凌四海送走，這樣更好。月亮又大又圓，夜風拂面清爽怡人，一點兒不覺的熱，盡管兩人走的很慢，但還是踏上了橋頭。

聽著橋下的流水，看著對面的趙家河子，凌翎終于放開了不知啥時握著的凌四海的大手，但凌四海并未完全撒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著凌翎的手心手背，輕柔地擠壓著，兩人對立相視，分享著彼此的氣息，凌翎仰頭睜大眼睛，緊盯了一會后，憋不住笑了，凌四海放下凌翎的手，雙手抓著她的胳膊問她笑啥，她回頭說，還記得咱倆白天路上的一幕嗎？

“呃，記得，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咱倆抱……俺，俺當時真，真感到無地自容?！?

“那……那，現在呢？”

“嘿嘿……”

“笑啥？”

“嘿嘿嘿……”

“幾點了？”

“……差十分九點”

“俺……回了！”

“哎哎哎……”

“做個好夢，明兒見！”

“哎哎，咋說走就走，時間還早呢！”

“嘻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