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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往事如煙

  • 關隴
  • 龍湖泛舟
  • 3342字
  • 2018-05-21 23:59:03

在張韜努力向學的時候,洛陽城并沒有停止屬于它的喧囂。在江左歸降之后,從建業(yè)到洛陽的官道便充滿了繁忙,似乎要將之前幾十年的隔絕在短短數(shù)月之內賺回來。而從江左前來洛陽的各類人等更是充滿道路。

此時,洛陽東方的官道上,無數(shù)商旅之中有一隊人馬尤其引人注目。官兵與家眷夾雜在一起,車轅之上,旗幟耷拉著,隱約可見“諸葛”兩個大字。

如果說其他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充滿了歡笑,那么這群人則帶有少見的肅穆,還有一絲絲哀傷,顯得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安世,小弟前來辭行。”

“仲思,為兄還未恭喜呀!令尊榮升征東大將軍,有令尊坐鎮(zhèn)揚州,我大魏東南邊陲必然如泰山之穩(wěn)。”

“多謝安世吉言,世事無常,只望你我兄弟未來相見有期。”

“賢弟說的哪里話,你我二人乃總角之交。只要為兄尚在,一定不負這兄弟之情!”

諸葛靚坐在車廂之中,一幕幕情景浮現(xiàn)心頭。他心中悲戚,如今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二十五年后,再見洛中舊識又會是何種滋味?

他與當今皇帝司馬炎、中護軍羊琇以及尚書何邵均是同年而生,更是一起長大的玩伴,如今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讓他心緒如何能平?

二十五年前,毌丘儉與文欽在壽春舉兵反對司馬氏,這也是淮南繼太尉王凌之后第二次舉起反對司馬氏的大旗。

第一次王凌叛亂,是由于司馬氏發(fā)動“高平陵之變”血洗曹氏;第二次毌丘儉文欽叛亂則是司馬氏誅殺李豐、夏侯玄,進一步清除異己勢力。

彼時,父親諸葛誕被任命為鎮(zhèn)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他也隨軍出征。當他離開洛陽時,一幫鐵哥們前去送行,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慰藉。

那個時候,司馬炎還只是大魏的奉車都尉,誰都知道司馬氏已經如日中天,取代曹氏已是大勢所趨。可司馬氏的話事人畢竟還是司馬師,誰又能想到這個發(fā)小后來竟成大晉開國皇帝,更在如今一統(tǒng)天下呢?

老天就是這么喜歡開玩笑。當他抱著成為大魏朝廷柱石隨父出征的時候,誰又能想到再回洛陽已是二十五年后,作為戰(zhàn)敗的俘虜呢?

正想著心事,便見到管家撩開車窗,輕聲道:“家主,隊伍已到偃師。”

諸葛靚看了他一眼,有些恍惚道:“吩咐下去,繼續(xù)前行!”

“諾!”

管家放下車簾,他的思緒不由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一天。

“父親,賈長史求見!”

“賈充?他來做什么?”

“賈長史說,大將軍派他前來勞軍。”

“哼,讓他進來吧!”

“大將軍長史賈充,見過君侯。”

“賈長史,別來無恙!不知大將軍派長史前來有何吩咐?”

“漢末桓靈失道,四方并起,百姓不能保其父母,公侯不能全其妻子,殆于今七十有余年。如今天下三分,陛下暗弱,洛中諸賢皆愿禪代,君侯以為如何?”

“卿非賈豫州之子乎?世受魏恩,豈可以大魏江山社稷拱手讓人!若洛中有難,我當死之!”

當初賈公閭不過是大將軍長史,而如今卻是貴為朝堂第一人,身負佐命功勛,爵封魯郡公。他當初為了幫助司馬昭掃除障礙,最終弒殺高貴鄉(xiāng)公并一手將安世扶上皇帝的寶座。

也許在賈充前往壽春的那一刻起,司馬昭便決定除掉父親了吧?

“父親,陛下征召父親入朝出任司空,意欲何為?”

“這必是賈充在司馬昭面前搬弄是非,明升暗降想要奪了為父的兵權。哼,為父若是離開壽春,豈不是如同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其宰割?”

“難道說,司馬昭想要……”

“哎,曹爽遇害,洛中顫顫,為父人微言輕,不敢輕舉妄動。數(shù)年來,夏侯玄、鄧飏(yáng)、王凌、毌(guàn)丘儉相繼被殺,今日終于輪到為父了。司馬氏三代之謀,豈會輕易罷手?只怕大魏之亡已在頃刻之間了。”

“仲思,為父想要你前往東吳為質,以求取吳主發(fā)兵,你意下如何?”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一切但憑大人吩咐。”

為了幫助父親求取援兵,他不得不前往東吳作為人質,求取吳主孫亮救援壽春。然而終于還是沒有救下父親啊。

“公子!公子!大將軍……大將軍……已經被害了!”

“什么?大吳不是發(fā)兵三萬救援壽春的么?諒那陳騫石苞如何會是父親的對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道來!”

“東吳大軍確實前往救援,然而進入壽春的只有文欽與全端等人的一萬余人。大都督朱異在外圍被石苞擊潰,壽春城被圍困經年,城內缺糧。最后由于意見不合,大將軍斬殺了文欽,致令其子文鴦反出壽春。再加上秋雨久候不至,最后……最后……”

“公子——公子!——”

“家主,瑯琊王府到了。”車隊在宜壽里停了下來,管家走到車前,恭聲稟告道。諸葛靚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掀開了窗簾。他看向府前等候的人群,突然間一陣酸楚。

離開洛陽時,他風華正茂,身為世家子,心懷匡扶之治,立志做一番功業(yè)。而如今,他雖然不過四十余歲,卻早已曾經滄海、兩世為人。

喪家之犬,亡國之臣,還有何面目面對洛中舊識?

“仲思,仲思,沒想到你我姊弟還有相見的一天!”

瑯琊王妃諸葛氏在侍女的攙扶下,快步走到馬車前,一把摟過諸葛靚,頃刻間已經淚如雨下。

——〇〇〇——

“那諸葛仲思與陛下乃是總角之交,滯留江左二十多年,此番回洛,恐怕別有一番滋味啊。”張韙大袖輕舞,施施然向府中走去。

諸葛靚返回洛陽,自然而然地成為街口巷尾議論的對象引起眾人圍觀。此時張韜便跟在二哥張韙身后,兄弟倆侃侃而談。

“原來都是官二代,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官宦子弟,難怪東吳滅亡后,返回洛陽還能受到這般待遇。”張韜有些恍然,“原來這就是‘淮南三叛’中的第三叛,諸葛誕起兵反對司馬氏么?

所謂的“淮南三叛”,說的是司馬懿發(fā)動“高平陵之變”夷滅曹爽三族后,據守壽春的統(tǒng)帥三次發(fā)動的叛亂。

這三次叛亂分別是太尉王凌與兗州刺史令狐愚的“一叛”、鎮(zhèn)東將軍毌丘儉與揚州刺史文欽的“二叛”和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的“三叛”。

淮南三叛經歷七年,悉數(shù)以失敗告終。淮南三叛的失敗,也意味著朝堂反對司馬氏的勢力被徹底肅清。至此,天下之心歸于司馬氏已經不可逆轉之勢。

“阿韜,你說司馬氏代有天下,是不是天命所歸?”張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間若有所思地問起他來。

“天命啊?未知人,焉知天。如果真有天命,只怕現(xiàn)在也是老糊涂了吧?”張韜想起司馬氏建立的晉朝,留給后世的只是一個殘破的江山和將近三百年的大動亂,不由一陣感嘆。

“咦?你小小年紀,居然有這種見識,難道真是神童?”張韙原本只是自言自語,沒指望幼弟能夠回答,沒想到這個小家伙還真敢說啊。

他轉身扶住張韜,鄭重道:“如此見忌之語,以后還是不說為宜。”

張韜回過神來,看著二哥的模樣不似開玩笑,不由道:“難道司馬家據有江山,真有天命不成?”

“《尚書》有言,天聰明自我民聰明。《易經》中亦說,天垂象,見吉兇,圣人則之。又如何沒有天命,你可知諸葛誕當初是如何被擒獲的嗎?”

“還請二哥賜教。”

“壽春城城高池深,又據淮水之險。且諸葛誕身謙下士,能得部下死力,高平公陳騫與樂陵公石苞雖然亦是陳年宿將,亦未必是他的對手。”

“想來其中必有緣故?”

“這就是二哥要說的了。”張韙突然之間有些鄭重,“每年秋季七八月份,壽春城必然大雨磅礴,經月不息。只要大雨一到,淮水必然暴漲,往往淹至壽春城下。高石二人圍困已久,城內缺糧,部下皆勸諸葛誕突圍而去。誰知諸葛誕自忖大雨將至,到時候敵軍不戰(zhàn)自潰,執(zhí)意不從。”

“既然諸葛誕最終被擒,想必那年沒有下大雨嘍?”

張韜玩味地看著二哥,這二哥與他父親一般,對所謂的天命讖緯之學有著過人的愛好。尤其是二哥,其它地方沒有父親的才華,但是在星象一道上,卻是青出于藍。

“不,天氣雖然干旱,最后卻下了雨。只是,當朝廷之軍攻破壽春,全軍進入城內的當天,上天下起了暴雨。而這時,已經是第二年的正月了。若是沒有天命,又何至于此?”

“小弟不敢茍同,時運乃弱者借口,強者謙詞。若是諸葛誕實力足夠強大,又怎會寄希望于大雨這等虛無縹緲之事。”

“你這話雖有幾分道理,卻不值一駁。萬物運行自有其規(guī)律。不遇天命,雖至強而必亡。譬如項王之于漢高,當秦末紛爭,政由羽出,號為霸王。然天命在漢,漢高雖弱,終開漢家四百年江山。若遇天命,雖至弱終必強盛。昔日戾太子被殺,漢宣流落民間,若無天命,如何能夠一朝奮起,中興漢家?”

“強弱非空話,更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當年若下暴雨,石陳二公未必如后來那般容易。哪怕最終仍然難逃失敗之結局,那未來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不愧是我二哥,小弟今日受教了。”張韜聽到二哥一番解釋,知道這是他對自己的諄諄教導。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準備好了才能去做,當很多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如何合理地利用當前的條件,最終取得勝利才是一個人做事的正確方法。

張韙卻是看著張韜,輕聲道:“阿韜,你比為兄想象中還要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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