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眾生。
不管是五類五蟲,還是細分為人、妖、神、鬼、魔,甚至包括一些特殊的,難以歸類所以不得不強行命名的種族,在原初的身份上,他們都是眾生。
但深淵不是。
祂獨立于眾生與萬物之外,是真正意義上的“異類”。祂們沒有眾生該有的命格,也沒有萬物應有的秩序。
有的只是一則格格不入的傳說,以及全然看不穿的序列。
——沒人知道祂們來源何處,更遑論意圖、目的。
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所以修者們,動搖了。
明明已經修到這種境界了,明明已經明晰這場事件的性質了,明明已經知曉自己身上的天命了。
但在這個時候,還是動搖了。
眾生的秉性,修者的覺悟,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所以修者們一如所料地對深淵出手了。
就在深淵被打碎頭顱的一剎那,就在深淵脫身回防的一瞬間,五名修者同時出手,截斷了深淵的撤退路線。
然后無匹的天地玄能蔓延其中,混雜著五名修者親身體悟的不世絕學攻向不及回應的深淵。
僅僅合力一擊,便徹底打碎深淵的道體。于是在各門各派頂尖功法的配合下,深淵頓時被打出原形!
然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前,還有一件事同時發生——就在五名修者被深淵吸引住的瞬間,淬靈子的目光頓時落在剩下的十四名修者身上,眸光冷冽,殺機自溢。
機會!
畢竟誰也料想不到這種時候會出現這等變故!
與此同時,那十四個人形生命體同樣心領神會地看向他。
呵~機會!
誰也想不到他們中混入了一個深淵,如今深淵吸引了部分戰力,那想來淬靈子便是想趁機拼命了!
一切皆順應局勢發展,就如呼吸般自然。
所以大乘與結丹之間的對拼,便在術的暗中干擾下,再次開啟了。
淬靈子想趁著那群修者被深淵拖住,全力出手,力求殺死剩余多數。
各形各異的生命體們則預計到淬靈子會不顧一切的出手,也想趁機殺掉對方。更何況暗中還有一道術站在他們這邊,怎么想這都是最好的機會。
先前淬靈子雖然也是強勢出手,但都有所保留。而這保留,便是他們這群結丹難以逾越的高峰。
但現在,高峰沒了。
所以那些絕倫的術式、傲人的劍法、罕有的器具,以淬靈子無法快速解析方式一股腦出現在淬靈子身前。
解析不了,自然意味著無法同時應對。霞光散盡,功體未善,這樣的他當然無法無視這些攻擊。
內心嘆了口氣,淬靈子在面色從容中,向前走出一步。
然后,這群開啟了天眼的修者便徹底丟失了淬靈子的身影。
仿佛整個人被某種力量抹去般,無聲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不安,戒備。因為這種消失的方式聞所未聞。
數個須臾后,淬靈子出現了,出現在某個小妖的視線死角,出現在某位道人的身后。
出現的剎那,術的波動產生了。
隨之響起的還有淬靈子平靜癲狂的聲音:“第五個!”
某種玄妙的力量在道人體內炸開,道人甚至來不及反應,便失去了性命。甚至在道玄天罡恐怖的抑制下,那人身上的術、法、寶都來不及對主人的死亡產生回饋。
一出手便是一條性命,然,縱事已至此,眾修仍沒有感到絕望,反而是松了口氣。
畢竟淬靈子的殺人手段雖然防不勝防,而且還有與之相配的高明步法,但是他殺人還是顯露了形跡,還是需要親自出手。
究其原因大概是,不自信。
就在淬靈子現身的一刻,群修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移了過去。離得最近的小妖當機立斷,掌運妖元從死去的道人胸口出招,率先落在淬靈子胸膛。
來不及收招的淬靈子結結實實挨了一擊,隨即口吐鮮血,向后撤了一步。
那步法又一次出現了。
群修理所當然地丟失了淬靈子的身影。
不過這一次不同了。
之前是沒見過,所以不知如何應對。但現在已經“親眼”見識過了,那獨特的靈能流動便是清晰可見了。
沽命看著自己神瞳內的流光,一種明悟忽的涌上心頭。
原來如此,正是為了應對淬靈子這種神出鬼沒的步法,所以才需要他們這等擁有天眼的修者前來獵殺嗎……
思慮簡單的一瞬閃過,手也在明悟中猛的伸出。血鳶異脈的天賦神通賜予了祂鮮紅的密鱗,此時那鱗片已形成一副天然的戰甲包裹住沽命全身。
出拳,對掌。前踢,格擋。
動作干凈利落,回擊恰到好處。
——靈明神瞳已經看穿了淬靈子的行招方式,回應起來也正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當然,這并不是長久之計。兩者的根基依然是難以彌補的差距,所幸在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
就在沽命撐住一息沒死時,有兩具生命體前來接過淬靈子的攻勢,讓沽命得以喘息。
然后便是三者的輪流交替,將淬靈子黏在原地。
而后越來越多的修者加入其中,短兵交接。更有劍氣術法見縫插針般干擾淬靈子的動作。
看起來這便是最后的決戰了。
不是淬靈子死,就是在場眾修亡。
——本應如此。
然而他們的拼殺進行到一半時,忽然有魔者澀聲道:“開什么玩笑!”
然后這群強大到足以一心二用的修者們就看到,深淵的人形道體被打碎,現出了祂的真身。
——這是群修從未見識過的存在,當然格外關注。
祂的真身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周身散發著潔白熒光。身高四尺,憑空而立。精致的五官,雌雄莫辨的面龐,以及那對尖長細軟的耳朵。
種種特征無一不表明祂的身份——魔!
但又有些不對,總感覺什么地方有些違和。
啊,是了。祂身上沒有魔該有的元素親和,反而充斥著深淵那毀滅狂暴的源能。
也就是說,深淵的真身,竟是魔嗎?
有效信息太少,心里疑惑自是得不到解答。而在萬眾矚目中,被打出原形的深淵睜開了眼。
眼里流光一閃即逝,暗金色的眸子里滿是漠然與威嚴。
深淵伸出手,一柄權——不對——應該叫魔杖,出現在祂手中。
“既然沒了束縛,那便到此為止了。”
深淵沒開口,群修腦子里就出現了祂的聲音——一如想象般的清脆。
毀滅性的力量從深淵身上傳來,魔杖輕輕一點,術法波動以遠超常人認知的形式沖天而起,與此而來的,則是死亡的陰影。
心悸!惶恐!
毫無辦法!!
必死無疑!!!
“啊,可惜。”
嘆息般的口吻后,一雙手緩緩合上了書卷。
所有的一切皆如云煙消散。
合上書卷的希洛看向身后的澹臺郁彌:“這已經是第二十輪了,每一輪都有不可阻擋的因素產生滅世般的危機。如果還沒有別的辦法,恐怕你們的計劃永遠都不會稱心如意。”
沉默恰時降臨。
因為在他們這么久的觀測中,發現這些被束縛起來的力量確實太強了。若不是律法對這些力量有著更為強力的約束,這場命中注定的決斗早就失去了意義。
“也就是說,現在不只是要考慮待律法解除后,這深淵該如何處理,還要考慮如何避免這群修者沒能被一擊殺死時引發的惡果。對吧?”說話的人位于澹臺郁彌左邊,“深淵,死徒,燹災,爆裂魔法,裁決之眼,天宇劍琿……任何一個東西失控,在座的各位應該都難以處理吧。”
很明顯,這人在直觀目視到這些災難發生的情況后,開始嘗試聯合有生力量。
“欸,別算我,我只是在無意中被你們攔下來的幸運兒罷了。”其中一人當即撇清關系。
“是啊,不管怎么看,這些力量確實有些可怕了。如果每一位有緣人身上都有這樣的力量,那我們事前的布置計算可就真成了笑話。”另一人眉頭緊皺,似乎在考慮如何將計畫順利推進。
“恐怕也沒有人能預料到,數百年后應劫而來的這群小輩,身上都具備著如此恐怖的力量吧。”
是啊,這是放在數百年前難以想象的事。在術、法、道愈發完善的今天,會有這么多禁忌般的力量一齊涌現。
“那只黃昏呢”
“逃掉了。”燕塵凌目不斜視,繼續道:“我能感覺到我殺掉那具軀體同樣不真實,但沒有天眼在身,我也察覺不到其中詳細。”
沒有天眼,便只能靠自身積累的經驗。可經驗告訴他,那并不是真身。
所以盡管他已經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高手,盡管他是真正的頂上級戰力,但面對這些奇技淫巧,就是有心無力。
但說到底,還是他對祂們不夠了解。
如果能知其根底,明其法理,那這世間就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殺死的!
黃昏,黃昏。那到底是種什么樣的生命體……
心中的殺意不可遏制,手中的武器激昂高歌。一切的一切都在引導他去殺了祂們,可這么久以來,還是沒能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什么。
人形生物,沒有進食機能,沒有消化能力,沒有筋骨脈絡,沒有痛覺神經。體內空空如也,體表沒有溫度,也不會呼吸,甚至那副肉眼都像是無意義的裝飾。
戰斗能力會在每次和他的交手中逐漸提升,縱使死后也留不下什么痕跡,只會化作一堆殘影,進而被清風吹散。
這,便是燕塵凌了解到的黃昏。
但他清楚,這并不是黃昏的全貌。
“那就麻煩了,如果在我們處理這邊時……”
“沒事的,以我對祂們的了解,死一次之后就會沉寂一段時間,然而以更強的姿態出現在我面前。”
被反駁后那人沒說話了,看樣子是在低頭思考剩下的問題。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也就是這時,角落里一個人忽的開口:“有個問題想請教。”
“想問就問。”
“那群修者的話是真的嗎?你們真的沒辦法直接殺掉術嗎?以我的感知來看,這術在你們手里,不,至少在蘇安君手下都走不過幾招。如果你們幾位聯手,恐怕剿滅這道術也不過是頃刻之間。”
沉默了好一會兒,澹臺郁彌見沒人回應,無奈解惑:“你現在修為尚淺,認知過于片面,這很正常,而且殺人真的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頓了一頓,他又說到:“想要萬無一失的殺人,首先是找到這個人死亡的果,去構建相關的因。只有因果成立,邏輯閉環,這樣一來,你便能殺死對方第一次。
然后是破壞對方的道體,讓他的神識無有所依。如此,便能殺掉對方第二次。
最后是以神識之法,絞殺對方未散的元神。這樣一來,就能殺死對方第三次。
只有連續殺死對方三次,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殺死一個人。”
聽聞此前聞所未聞的言論,年輕人隨口道:“你這套說法,是針對大乘吧。”
“當然。大乘之下還有什么好說的,殺就會死。”
澹臺郁彌的回答顯得意興闌珊,恐怕在他看來,大乘之下皆螻蟻吧。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越是接觸正常的大乘,就越是明晰雙方之間的差距。也明白只有真正踏入大乘,才擁有在這兇險復雜世界上立足的機會。
輕吐一口郁氣,東流轉頭看向另一邊。那正是魔族尊者,希洛。此時他手中拿著一本書,東流的目光掃過去,滿眼都是問號,想來便是所謂的“命運規劃書”。
“你能讓其他人進入你這本書里嗎?我的意思是,殺劫開了之后,我們這樣的無緣人還能不能參與其中。”
“嗯……按理說是不能的,不過這次殺劫開在我的書里,所以我能送一個人進去,替換一個人出來。”
看來天地理法確實沒對淬靈子趕盡殺絕,這種情況下,居然也只能做到替換……
“那麻煩送我進去,把葉九卿替換出來。”
葉九卿,便是那名燹族后人。他身上的燹火一旦失控,將會點燃所有修者心中的戰意,進而演化成另一場災難。
這也是所有觀測結果中,后果最嚴重的一種。
“你進去又能做什么?你還能號令他們聽你指揮不成?”
初時他曾勸告對方,說這些事不是他該了解的,想不到過了沒多久,這人又出現在他面前,甚至周身隱隱傳來大乘的氣息。
澹臺郁彌感覺這很荒謬。為什么此前明明弱的不可思議,現在卻能夠安安穩穩地站在他身邊,自然而然地加入應對這場試煉的決策中。
——東流。
同時,澹臺郁彌也清楚,這意味著他此前對東流的推斷并不正確。
“還有更好的選擇嗎,還是說在座的各位,有人能頂替我這個位置嗎?”
因為脫胎換骨,所以功體大成,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大乘。
而這個律法,似乎會除外大乘修者,畢竟直到現在蘇安君都還在戰圈外注視著這場殺劫。
“別看我,我沒有那種嶄露頭角的追求。”唯二的另一名結丹擺了擺手,似乎不想參與這件事。
眾人皆沉默,澹臺郁彌沒好氣地道:“幾成把握?”
東流聞言,伸出了一根指頭。
“一成?”
“哈~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