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府夢菀院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一個身著桃紅衣裙的小丫鬟風一樣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在這寒冬臘月，竟然急的滿頭是汗。

屋內坐著一個身著天藍色長裙的少女，她容顏秀美，五官精致，氣質嫻靜，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淡淡的優雅和高貴。靜靜的坐在那里，宛若一張上好的仕女圖，美好的讓人不忍去觸碰。

不同于王洛伊的矯揉造作，強裝出來的安靜純潔，這位女子似乎連呼吸都散發著一種靜謐溫婉的氣息，即使不如鳳燕璃那樣明艷傾城，卻會給人一種舒心安寧的感覺。

此時她正在一架屏風前，精心的繡著一副山水圖，過完年開了春，就是姑祖母的生辰了，這屏風卻只才繡了一半，必須要抓緊時間趕工了。

姑祖母對她們這些小輩一向疼愛，她也很是敬重姑祖母，因此并不愿意假手他人。

遠遠的，傳來貼身侍女知梅的喊聲，戚菀禁不住皺了皺眉，手中的針不小心刺到了手指，一滴血珠涌了出來。

“小姐，”知蘭驚呼一聲，馬上拿帕子想要暫時包裹住傷口，戚菀卻是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算了，一點小傷，不用在意，你去看看知梅這是怎么了？可是她那兄弟又出去惹禍了？”

知梅和知蘭都是戚菀身邊的一等丫鬟，也是戚菀的心腹，她知道知梅有個不著調的兄長，喜歡去賭場，經常將家里鬧的一團亂，想必又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了。

說話的間隙，知梅卻已經闖了進來，她因為跑的太急，腳步未穩，踉蹌著直接跪到了戚菀的面前，還未開口，眼淚便已經先流了出來。

戚菀皺了皺眉，示意知蘭將她扶起，“知梅，有什么話你先好好說，只要我能幫你的，自然會替你做主，先不要哭了，起來說話吧。”

知梅卻是搖了搖頭，深呼吸了幾口氣，氣息才漸漸穩定下來，哽咽著道：“小姐，不是知梅，是您，我剛才從前院回來，遇到了大公子身邊的凌霄，他偷偷告訴我，太皇太后似是有意將你嫁給德親王世子，等你及笄后不久，就要將你嫁過去了。今日老爺入宮，好像就是去商討此事的。”

戚菀手中的繡花針悄然滑落，她怔怔的看著知梅，似是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不，她一定是聽錯了。

德親王世子，絕對是圣都貴女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他雖然身份尊貴，可是，卻是個傻子。哪怕是尋常疼愛女兒的官宦人家，都不會愿意將女兒嫁過去。

他若是僅僅癡傻也就算了，關鍵是，他為人暴虐成性，還喜歡虐待房里人，德親王府死去的丫鬟婢女不知凡幾，而且皆是死狀凄慘，聽人說，是被活活虐待死的，這些，在圣都中早已不是秘密了。

姑祖母一向疼愛戚府的后輩，對她也是多有關照，她怎么可能送自己去死呢？她寧愿嫁個普通低等官宦人家，也不愿意嫁進德親王府的！

可是，看著面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知梅，戚菀卻知道，這件事，八成是真的，不然，大哥不會特地告訴知梅的。以大哥那穩重的性子，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卻不會隨便開口。

一旁的知蘭也是如遭雷擊，她不敢置信的看著知梅，因為過度緊張抓住了她的手，“知梅，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知梅吃痛，卻也顧不得掙扎，未語，眼淚便先流了下來，嚎啕大哭了起來。

戚菀似是這時才慢慢回過神來，她深呼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知梅，知蘭，你們幫我梳洗一下，我要去找姨娘。”

這就是世家女子的風范，無論在多么糟糕的情況下，都要保持冷靜，注重儀態，不能先亂了陣腳。

所以說，比起戚靜，戚菀明顯更有第一世家嫡女的風范。

晴嵐院

“姨娘，”戚菀撲倒在了一個中年美婦的懷中，終于壓抑不住內心的惶恐和不安，放聲大哭起來。

萬氏今日的心情本來不錯，正坐在床邊替女兒挑選冬衣用的料子，見到眼前這一幕也不由得愣住了。

感受到懷中女兒壓抑的痛哭聲，萬姨娘心頭浮起了一絲不安，菀兒一向沉著冷靜，很少失態，今日到底是發生了什么，竟能讓她如此？

她輕輕拍了拍戚菀的后輩，輕聲安撫道：“菀兒，你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跟姨娘說，姨娘一定會給你做主的。”

戚菀卻只是哭，并不說話，知蘭嘆了口氣，方將事情的原委娓娓道來，末了，還斟酌著加了一句，“這也只是聽說的，并不知道真假，姨娘先別慌，好好想想辦法才是。”

萬姨娘心中一沉，大少爺的為人她是知道的，若不是事情確定下來，他定不會讓身邊的人給菀兒遞話，可是，她能有什么辦法呢？

她兄長雖然是總兵，可是她不過是個庶女，和兄長也就是面子情，不然也不會嫁到戚府做妾了，何況玉衡關遠在千里之外，就算她娘家兄長愿意幫忙，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只要太皇太后下了懿旨，就算菀兒再不愿意，也無法抗旨啊！

為今之計，只能去求求老夫人了，她拉起戚菀，直視著她的眼睛，“菀兒，你現在馬上去求老夫人，在所有的孫女里，老夫人最疼的就是你，她一定不會不管你的。”

戚菀怔怔的，“可是，老夫人常年禮佛，早就不管事了，這件事是姑祖母的決定，她真的會有辦法嗎？”戚菀的心七上八下的，此時她早已不相信那所謂的疼愛了，姑祖母平時也口口聲聲說疼愛她，可是，不過只是因為清婉郡主受了點氣，就要拿她的命去填，這種疼愛，可真是讓人心寒。

以戚菀的聰慧，如何會想不到，太皇太后為何突然要將她嫁給德親王世子，雖然她搞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是，卻總是和清婉郡主那日的出丑有關，不然，事情怎么會這么巧？清婉郡主剛剛丟了臉，她就要給她訂下這樣一門親事。

“會的，只要你祖母愿意幫你，太皇太后總會給她幾分面子，戚家這么多女兒，大不了，讓你二妹妹代你嫁過去。”萬氏冷靜的分析著。

戚菀卻是咬緊了嘴唇，她自己確實不愿意嫁過去，那她的一生就毀了，可是，她也不愿意如姨娘所說，為了自己，就將自己的妹妹推進火坑。

她和戚淼雖然平時關系不怎么親近，可是也沒有什么矛盾，這種事，她真的做不出來啊！

萬氏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恨鐵不成鋼的點了點她的額頭，“你現在可不要犯傻，這可是你一輩子的事，要是你不愿意戚淼嫁過去，那你就自己嫁過去好了，到時候你被折磨死了，你看看除了你親娘和親兄長，有沒有人會為你哭一聲？”

戚菀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半晌之后才開口道：“我去求求祖母，娘，你也去幫我求求父親好不好？還有四哥，父親對四哥還是很看重的，你讓四哥也幫我去求求情。”

萬氏的眼神閃躲了一下，并未馬上應下，反而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么。

“娘，你不愿意幫我？”戚菀心中一冷。

“不是啊，菀兒，你知道你爹的脾氣，他一向是不喜歡后院的女人干涉他的事情，我如果去說了，他一定會把我罵一頓，絕對不會聽我的。

至于你哥哥，他現在連個正經差事都沒有，若是因此惹惱了你父親，豈不是自毀前程？聽說你父親手里有個實缺，戚家那么多庶子都等著呢，這個時候，你哥哥不能惹你父親生氣啊！”

戚菀冷笑，這就是她的親娘，平日說最疼她的親娘，到了關鍵時刻，卻寧愿眼睜睜看著她去死，也不愿意為她說句話。是否在她的眼中，她甚至比不上父親的一個笑臉，哥哥的一份差事？

不知為何，戚菀有一種深深的無力之感，她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未等萬氏繼續說下去，便甩開了她的手，帶著兩個丫鬟走出了晴嵐院。

天上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鵝毛大雪，戚菀頂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風雪里艱難的前行著，有冰冷的雪花落到了她的臉上，幾乎凍結了她的肌膚。

“小姐，”知蘭有些欲言又止，她上前撐起了傘，替戚菀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大雪，戚菀卻是毫不在意的一把推開。

“走，我們去見祖母！”

德安院

“大小姐，今日老夫人身子不適，您還是先回去吧？您看雪下這么大，您可別凍壞了身子。”戚老夫人身邊的泰嬤嬤已經出來勸了好幾回了，可是戚菀卻依然倔強的跪在雪地里，不為所動。

此時已經是兩個時辰過去了，冬天太陽下山的早，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廊下亮起了略有些昏黃的燈光，柔和的燈光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可是此時的戚菀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身下的雪已經很厚了，早已沒過了膝蓋，她跪在那里，感覺到腰間傳來的冰涼刺骨的寒意，方才意識到，雪已經快要到達她的腰際。

可是，她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這一走，她就真的要嫁到德親王府了，那她還有什么活路了？還要管身體做什么，今日莫不如凍死在這里，倒也死的清白。

泰嬤嬤看她不為所動，也只能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走開了，大小姐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雖然看起來溫溫柔柔，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真要倔起來，那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戚家的姑奶奶，不都是如此嗎？宮里那位……唉，都是老黃歷了，不說也罷，說起來，他們那一輩的人，也都到了古稀之年，不知道還能活幾年，陳年舊事，估計還記得的人也不多了。

“老夫人，大姑娘還沒離開呢。您要不要見一見她？”泰嬤嬤走進房間，對著跪在佛前的老人，恭敬的行了一禮，又試探著問道。

戚老夫人轉動佛珠的手指微微停頓了一下，半晌之后，緩緩睜開了眼睛，“見了她，也沒有什么用，她還是要嫁過去，她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吧，我早就不管事了，她受不住了，自然會回去。”

“可是，大姑娘，畢竟是您看著長大的。”泰嬤嬤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可是還是有些不忍，似大姑娘這般乖巧懂事，文雅嫻靜的姑娘，嫁給德親王世子，也太可惜了。要是按她的私心來說，她寧愿嫁過去的是戚府嫡長女，戚三小姐戚靜。

老夫人又閉上了眼睛，卻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她們都是我的孫女，就算我偏疼大丫頭一些，也不能親口說出換人的話。

而且，”她微微頓了頓，“除了大丫頭和二丫頭，其他的庶出姑娘都太小了，二丫頭，唉，她是二房的女兒，老大和老二本來就有些隔閡，我若是要換人，豈不是挑撥的他們兄弟更加失和？至于戚府嫡出姑娘，是不可能的。

菀兒，我又如何忍心？只是，榮兒早就被權勢富貴迷了眼，眼里半點骨肉親情都看不見，我根本勸不動他。阿泰，你知道的，自從老爺死了之后，我就不愛摻和他們之間的事了。”老夫人語氣平靜，手中的佛珠有規律的滾動著，只是眼角，卻微微有些濕潤。

泰嬤嬤嘆了口氣，她知道老夫人的心思，她是不愿意看到戚家一步步的繼續錯下去，她不愿意看到戚家幾位老爺變成奸佞之臣，可是自己又無力阻止，只能來個眼不見為凈。

前些年，還有幾位姑娘陪在老夫人身邊，可是自從幾位姑娘漸漸大了，老夫人也不愿意留她們在身邊，見她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大小姐！”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泰嬤嬤急忙掀開門簾，只看到臉色蒼白的戚菀，不知何時已經倒在了雪地里，安靜的閉上了眼睛，似是睡著了一般。

“唉！”泰嬤嬤也只能長嘆一聲，“知梅，知蘭，快些扶你們家小姐回去吧，好生照顧，勸她，想開些吧。”

知梅和知蘭扶起戚菀，茫然的望著回夢菀院路，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白色，就像今日的大雪一樣，似乎沒有盡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