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榮昇被安排到了軍區醫院，略微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正在不斷刺激著他的鼻腔，他睜開眼看到的是高高吊著的滴瓶，上面捅了個針頭，針管子一直連到了自己的手臂，管中的滴液正一點一點打進了血管里，有些冰涼。

四下皆是白花花的墻面，還有在耳邊“嘀嘀”叫著的醫療設備，在空闊的房間里顯得極為聒噪。

他好像感覺不到右腿的存在，想要動一動卻是徒勞，他低頭摸了摸左肩上的繃帶，讓他回想起了一切。

護士推門進來時剛巧看到他正在掙扎著坐起來，擔心傷口扯開，連忙上前來攙扶了一把，“大少爺身上傷口深，可不能亂動，以免扯了傷口會感染的。”

喻榮昇看了看她，又借著力順勢坐了起來，靠在背墊上，問道：“這是在哪里？”

護士回答：“大少爺中了槍，這里是軍區醫院。”

“我當然知道這里是醫院！我問你這是在哪里的醫院？！”喻榮昇一下子著急過頭，咳嗽了兩聲，床邊那臺醫療設備也跟著急急的叫了起來。

小護士被嚇了遭，一刻也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張……張馬樁。”

喻榮昇見她年輕，應該是新任的護士，也沒再跟她計較了，他望了望門邊，問道：“送我過來的人呢？叫他進來。”

小護士應聲，連忙去將在門外坐了良久的人叫了進來。喻榮昇側著身子看向了門邊，走著進來的人，卻不是親兵也不是隨從，居然是歐陽昶之。

原來章仕廷在包廂里通了那個電話之后，歐陽昶之就當即向歐陽奕討來了差事，即刻就要往張馬樁這邊來。

縱使他快馬加鞭，也仍是沒能在事發之前趕到。而那個作亂的人在被捕了之后，就在大牢里自盡了，顯然是問不出什么事來了。

聽喻榮昇的隨從說他與章先生都被安排進了軍區醫院，歐陽昶之旋即又趕了過來。

喻榮昇了解事情之后，艱難地扯起虛白的唇角，朝他笑了笑表示感謝，“有勞歐陽少帥了，章先生一心想要加快行程親自到八道營去拜訪歐陽大帥的，不料想逢了大雨，如今還發生了這樣的事來，真是麻煩少帥了。”

歐陽昶之搖了搖頭，“無妨，我歐陽家與喻家是友邦，喻家出了事，我又怎么能坐視不管。”

喻榮昇想起了火車上那名作亂的人，竟敢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動手，打起人來居然是槍無虛發。自己帶過來的那兩名衛兵也不是身手笨拙的，也只得兩人才能將他擒住。

“那人不知是誰派來的，竟能堂而皇之的在車上動手，想必并非等閑之輩。”見歐陽昶之眉頭一皺，喻榮昇又問道：“少帥可是察覺到了什么？”

歐陽昶之思索著蹊蹺，說道：“那人被捕之后就自殺了，可見是帶著必死的心去的，應該不止是殺手那么簡單。”

喻榮昇回想著車上發生的種種，雖然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時候上車的，也許是列車停在了張馬樁小站的時候，有人知悉了車上是章仕廷，才悄悄潛伏了上來，也許這是早有預謀，碰巧趕上了雨天。

但不論如何卻選擇了在張馬樁動手，張馬樁是歐陽家的腹地，很明顯是有人想要阻隔這次的談判。

而歐陽昶之又問出了個問題：“大少爺，你可有發現你的仆從亦或是士兵有異樣？”

喻榮昇聽聞，沉吟了好一會兒，堅信道：“沒有，他們都是我的人。”

歐陽昶之卻說道：“如今發了這樣的事來，同行的人都逃不了干系，不可掉以輕心，大少爺還是得查一查的。”

喻榮昇領會，章仕廷說那人是沖著他去的，也許他會知道這其中的一二，只是親眼見他身受重傷，如今也不知道傷勢如何了。

從醒來之時，也未見有人來報，他問道：“歐陽少帥可知章先生如今怎樣？”

歐陽昶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回答道：“章先生還在搶救中，醫生說那子彈離心口近，又打得深。”

“多謝，若有消息，煩請第一時間告訴我。”喻榮昇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卻蹦出了幻覺似的紅幕，皆是章仕廷中彈的畫面，在腦中頻繁的閃現，他有些難受的擠了擠眼睛。

手腕卻傳來一陣溫度，他又慢慢的抬起眼皮，就像是沾了水后的呢大衣一樣，有些沉重。

歐陽昶之見他緊皺眉頭，還以為他是傷口發疼，正想叫來護士，不妨他拉住了自己，原來是在擔憂章仕廷。

他輕聲說道：“大少爺不必過于憂慮，章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他點了點頭，希望如此吧，不然他怕是會自責一輩子，既沒能完成父親的任務，更沒有保護好章先生，如今自己也成了這副殘樣，他盡管不敢再去想自己的腿是否已經殘了，但還是問出了口：“我的腿……怎么說？”

歐陽昶之不知道該如何說，也不知道他知道后是否能承受得住，猶豫著如何開口時又聽到他嘆息的聲音：“少帥但說無妨，我自己能感覺到的，是不是……不良于行了。”

喻榮昇將頭偏了過去，不妨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清冷的淚，輕輕的打在了枕頭上，頓時散成了一朵淚花。

出身兵家之人，四肢健全是何等的重要，喻榮昇雖然不是帶兵打仗的將領，卻是大帥府中的大公子，也算是意氣風發，身上的背負的責任也是同等的重大。

子彈入腿時就已經傷了筋，因為沖擊力又強，又從一定程度上粉碎了骨頭，所幸送醫及時，傷口感染不深，才得以保全整腿。

聽聞醫生說了之后，歐陽昶之心中也泛起一陣惋惜，不過卻還是帶著輕松的語氣：“大少，子彈雖傷動了筋骨，好在已經將彈片取出來了，請的是西洋來的醫生，技術是可以的。你得注意養著，別染了寒腿，休息好來還是無大礙的。”

張馬樁的軍區醫院的大醫生皆是西洋醫師，要不就是從西洋修學回來的，喻榮昇是喻家的大公子，來到這邊的待遇自然也會優厚幾分。

但喻榮昇深知，傷筋動骨一百天，受過創傷之后就像是破鏡，又怎么可能做到重圓呢，他的話不過是安慰著自己罷了。

他輕輕的撫著自己的右腿，說著極為鎮定的話：“多謝歐陽少帥的寬慰，只怕是我更清楚我自己身體的狀況是如何的，我雖然沒有經歷過戰場上的出生入死，但這沒什么大不了的。”

比起這個，他更憂心起家里來了，又問道：“甫州那邊怎么樣了？”

歐陽昶之知道他問的是喻仁封是否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章仕廷既然身為甫州巡閱使的文膽，盡管出行再低調，可如今發生了這樣的意外來，自然會引起一番嘩然喧波來。

報社媒體就像是在戈壁旱了很久的人，突然之間找到了一弘清泉那樣，只怕是甫州城那邊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