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公府西院很是安靜，只有幾個丫鬟在灑掃亭臺和收拾物么。

“奴婢見過二郎君。”院子里的幾個丫鬟見是溫式之過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行禮。

“都起來吧，無事你們就先下去。”溫式之隨意道，說罷正欲舉步走進內院見桓溫。

這時，一個丫鬟上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還是說了出來：“二郎君，西院住的三位郎君已外出覽勝，此時并不在院中。”

“哦？”溫式之聽罷，微微一頓，轉身隨即問道：“他們可曾有說幾時回來？”

“這個，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小丫鬟一個勁地搖搖頭，年幼的小臉泛起了紅暈。

卻不知那幾位外出覽勝的年輕小郎君早已輕裝離府，輾轉前往牛渚磯。

當日，桓溫和孟嘉商議之后決定親自去牛渚磯探查一番。

渺渺江渚之中只見一片白帆高高掛起，有一駕輕舟順江而行，行至牛渚磯時天際的霞光愈發泛紅。

牛渚磯一帶依山傍水，其中有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從北端突入長江，而采石鎮就是在這座大山腳下。

桓溫站在舟頭，目視前方，早已置身于一片碧波之中。前方是萬頃碧海霞天，蒼茫的西江回波成浪，一擊一拍地推動著這一架扁舟往前行。

“桓兄，我們已進入牛渚磯境地，一刻鐘之后就可以上岸前往采石鎮。”

桓溫回神看向孟嘉，見他神色凝重，只微微點頭，隨即把視線轉到那輪通紅的落日上。

江中落日渾圓通紅，絲毫不刺眼，看起來極有喜感。只是隨著日光越發泛紅，周遭亦逐漸安靜下來。

本來這一帶到了晚上就是漁火通明，漁人準備將打回來的魚連夜運到城中去賣，只是近期外出打漁的人越發地少了。

采石鎮家家戶戶乘著夕陽還沒下山就早早關門休息，只好等到清晨才起來勞作。

這一切都得怪‘玩月橋’。

‘玩月橋’只是一座普通的長板橋，只是它是連通采石鎮和大江的唯一通道。

‘玩月橋’底下是一處水潭，水潭清澈卻深不見底，當地的居民原來并不會提取這處的潭水來飲用。到了后來，采石鎮人口繁衍越多，加上近來幾個月極少下雨，當地的水井有枯竭之象，人們就隨便決定從‘玩月橋’底下的水潭引水入鎮。

‘玩月橋’旁邊設有好幾處引水渠道，潭水靜靜地被引到一條條空心竹筒之中，源源不斷。

“那座想必就是‘玩月橋’了？”桓溫帶著小烏下船后，看向前面的一座長板橋，輕動嘴唇問道。

孟嘉在此之前已經來過一次，據當地的百姓道這一座溝通大江和采石鎮的長坂橋就是‘玩月橋’。

“這名可真怪。”小烏抱著劍，雙手交叉胸前，嘟囔出聲。

孟嘉輕笑，俊美的臉龐被霞光照得微微泛起一層淡紅的亮光，抬手指向那座看似普通的長坂橋。

“這‘玩月橋’在當地可是極其神圣的地方，每月月圓之夜，無論是當地的人還是外地的士子，他們都會相聚這‘玩月橋’。”

孟嘉收回手，舉步前行，踏上‘玩月橋’繼續道：“那一夜，他們都會在這里賞月吟詩，或是笙簫相引，疑惑是縱聲高歌，總之這‘玩月橋’啊，可是游玩的好地方。”

孟嘉說罷，轉身看向桓溫和小烏，微微嘆息道：“今日也是月圓之夜，可惜獨獨只有我們三人。”

桓溫抿嘴微微清淺一笑，看向天際與太陽共存的月亮，笑道：“孟弟不必苦惱，我們三人獨獨承包這一輪清月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今晚的月，怕是不好賞啊。”孟嘉忽然神情一緊，從牙關中擠出那么一句話。

桓溫和小烏也警惕起來，就這短短一瞬之間，‘玩月橋’周遭已被紅彤的霞光浸漫。

忽然之間，水潭中傳來水波涌動旋轉的聲音。

這水潭表面很是平靜，不知這水聲從何而來。

桓溫他們三人分頭去尋找這水聲的源頭在何處，就在此時，夕陽已全然沒入大江，那一輪明月逐漸升到晴空之中。

三月十五日夜，月上中天之時，遍地月華溶溶，照得庭院涼如水。

北院書房的火燭還未熄滅，時不時傳出幾句話語讓在門外偷聽的人露出絕然的神情。

“太真，咱們當真要從阿溫和阿嘉兩人當中選一個給光兒作夫婿？”

何氏因近日多事，沉重的思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幾許憔悴。

“阿魏啊，這是不是早已經決定好了么？還問這作甚。”溫嶠平日里總是一副滿語從容的模樣，因牛渚磯一事倒把他的好脾氣磨掉。

畢竟是久病方痊愈，加之賦閑在家，現在的溫嶠可比不得曾經縱橫沙場的他。

何氏倒也不惱，只細細為他斟了一杯茶。由于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安，她還是問出了口，“可這阿嘉近來被陶公選定為女婿，怕是……”

“怕甚，雖然我們溫家退隱武昌，但這江山也有我們溫家出的一份力，不獨他陶家。”

溫嶠輕抿一口茶，一頓道：“況且，牛渚磯一事發生，若是處理不好，孟家難逃其咎。屆時，陶公還會選定孟嘉的郎君作女婿不成。”

“太真說得有理，只是不知光兒她如何想，此事還未與她細談。”何氏的心始終不安，畢竟溫光的性子她最了解，若是不合她的意，那就難說了。

“我溫嶠的女兒要嫁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一定是我朝的大英雄。”

溫嶠說出此話時，臉上溢著自豪的神情，繼續道：“此事你不必操心，等我帶著他們從牛渚磯回來，就能選定誰才是咱們溫家的女婿。”

門外彎腰傾聽的人正是溫光，聽罷，她已暗暗捏緊拳頭，輕咬嘴唇轉身離開。

遠在牛渚磯的兩位當事郎君并不知有人正欲操縱他們的命運，此刻牛渚磯的霞光全然散去，夜空之中之余一輪明月。

漫天的星光早已隱于月光之后，桓溫等人屏住呼吸，從水潭中傳出的水波聲越發響亮，欲作翻滾拍擊之狀，甚是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