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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我能與你同生共死,那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天色愈發地熱起來了,烈日當空,驕陽似火,連風都像是點著了似地,夾雜著鋪天蓋地的熱氣。

甄浮嫣的肚子大得連原先的衣裳也穿不了,約摸著月底便要臨盆。可夏天實在熱,她又懷著孕,十分怕熱,時常就覺得自個兒像是蒸籠,里外都冒著冒著火尖兒。

“你不吃東西怎么行?”宮祈修往甄浮嫣晚里夾了些涼菜:“天熱,吃清淡些利于息養脾胃。”

“胃里燒得慌。”甄浮嫣擱下箸:“我就想吃一碗銀耳蓮羹。”

“我吩咐小廚房做一碗。”

他說著便要起身。

“不必了,味道總不對。”

她搖了搖頭,幽幽地說。

清河八歲入甄府,是從小與甄浮嫣一道長大的,平日里以主仆身份示人,關起門卻是親姐妹似的。

五日前傳來了清河病逝的消息,甄浮嫣一躺就是好多天,起來便覺得燒胃,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惦記著清河做的銀耳蓮羹。

此生是再也吃不到那一碗了。

“不好了!出事了!”甄荏一邊嚷著一邊箭步沖進來:“出事了!”

“何事慌張?”甄浮嫣為難地挺著大肚子起身,斟了一杯茶:“坐下喝口水慢慢說。”

“他們都死了,一個也不剩!”

“誰?”

“墨家那些人,我派人查了,確是皇上那邊動的手。”

“……………”

宮祈修倏地站起來,蒼老的眼里有一束光慢慢地沉下了。

“墨家死絕了,兮楚又不敢打,如今咱們可是一點折也沒有了!”

甄荏接過茶,一口猛灌。

“我當初不該現身見他的。”

宮祈修擰著眉,低聲道。

“你去找過他?”

甄浮嫣吃驚地問。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天經地義。”宮祈修緊握著拳頭:“事到如今,我無話可說。”

“不。”甄浮嫣一咬牙:“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興許還能搏一條出路!”

“姐姐可有何良策?”甄荏追問,他稚嫩的臉龐已長出了青稞般的胡渣:“快說來。”

“…………”

“…………”

甄浮嫣從屋里端出一只酒壺,輕輕地放在宮祈修與甄荏的眼前。

“姐姐,你用它是何意?”甄荏舉著酒壺,細細地觀摩著。這壺外表平常,為銅制成,腹部圓形,兩邊扁平,整體似鼓,上繪百鳥呈祥圖案,姿態優美,酒壺頸部細長,四周刻有“吉祥富貴”四字,壺把線條流暢,壺嘴和壺頸之間有銅線相連,整個酒壺外形靈動優美。

“外表并不是這只陰陽壺的特別之處。你且看酒壺內部,是看不到壺底的,因為壺頸和壺的腹部被分割開來,同時壺頸沿可以旋轉。”宮祈修緩緩地坐下來,解釋道:“酒壺的腹部分為兩個空間,可以藏不同的酒。”

“這!!!”甄荏驚慌地看了看宮祈修,又看了看甄浮嫣,將聲音壓得極低沉:“弒君和清君可是兩回事,姐姐,你瘋了,這事靠譜嗎?”

“那你可還有其他的法子?”

甄浮嫣從他手中把陰陽壺拿過來,陰柔的眼神就像在打量著一把冒著寒光的刀劍。

“……………”

宮祈修始終沉默著,如同狂風驟雨前的寧靜,隨時有掀起腥風血雨的陣仗。

“祈修,你說呢?”

她望著他,等一個回答。

“時至如今,別無他法。”

他像走在獨木橋上,前邊是黑云壓城,后邊是無邊煉獄,但這條路似乎無可回頭。

“既是如此,便算我一個!”甄荏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地說:“何時動手,你們安排,我可率一千人馬守在城門外,只要你們得了手,我立馬殺進來!”

“你們還要殺到哪里去?”

門外齊刷刷地沖出一百人,一百多把刀劍在夜色里散發著冰涼的光芒,有一人站在人群中。

天很黑,看不清他的臉色。

“放肆!”甄浮嫣推將著宮祈修藏到后殿里,然后厲色地訓道:“這里是王府,你們奉的是誰的命,膽敢在此放肆!”

“他們奉的,是朕的旨意。”宮祈儀抬手止住拔劍的侍衛,緩緩地走進了屋里,徑自坐在桌前:“五哥,出來罷。”

“…………”自七彩金線春色圖屏風后,慢慢地走出一個瘦削的人影,是他:“你還叫我一聲七哥,那我是該叫你九弟還是皇上?”

“朕來你這里討杯酒喝,五哥何必如此見外?一個稱呼罷了,無須計較。”宮祈儀拿起桌上的陰陽壺,前后把玩著:“五哥的酒壺不裝酒,卻用來殺人,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當年在兮楚,我自愿赴死,絕不怨天尤人。”宮祈修指著宮祈儀,手卻因乏力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可你活著回來后,弒父殺兄,謀權篡位,試問哪一樣不該殺?”

“五哥,你信了你想信的,朕多說無益。”宮祈儀掃過甄浮嫣,最后把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宮祈修身上:“事至如今,你可還有什么要說的?”

“當初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便已看透生死,如今再死一回又有何懼?今日我雖為階下之囚,也絕不為自己辯解半分——但嫣兒她身懷六甲,臨盆在即,你不要為難她。”

“祈修!”甄浮嫣沖將上去拉住宮祈修的衣袂:“我不要和你分開,你去哪兒,我也去!”

“成王敗寇,天經地義。”他輕輕推開她的手,溫柔地說:“嫣兒,好好活著,照顧好我們的孩子,如他問起,告訴他這是上一代的恩怨,叫他務必忘卻仇恨,絕不許為我報仇。”

“來人!”宮祈儀拂袖而去:“傳朕旨意,將修王押解天牢,終生囚禁,永不準赦,他住的、吃的、用的,一律按王府的用度來置辦,并吩咐太醫為他每日請脈看病。將王妃禁足王府中,永不得出去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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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五更時,天灰蒙蒙地亮了。

稀薄的日光穿過天牢的殘瓦,疏疏地落在監房里,將這里冰冷的墻壁照得更寒光四溢。

“哐啷——”鐵鎖發出沉悶而嘶啞的聲,在空蕩蕩的天牢里回響著。

宮祈修盤腿坐在桌案前,緩緩地抬起頭看了看來者,雖然她蒙著頭巾,但他還是認出了:“你來作甚,可是他白日里有什么沒說完的話,讓你來轉告我?”

“他并不知道我來這里。”夏織衣慢慢地掀開頭巾,轉身吩咐呈好了酒菜的唐襲舞:“你先在外頭候著,我與修王敘敘舊。”

“是嫣兒讓你來的?”宮祈修萎靡的眼里閃動著一絲絲光亮:“是她有話帶給我?”

“她…不好…”夏織衣倒酒的手挺在半空中,良久,醇香的酒水溢滿了杯盞,吧嗒地淌在桌上:“今日出了這事,她動了胎氣,孩子在腹中動得厲害,太醫為保住她母子二人,便開了催產的方子…”

“……………”宮祈修屏息聽著,連氣也不敢喘,整顆心提在半空里。

“她把孩子生下來了…但沒有哭聲,是個死嬰……”

“她還好嗎?”

“………………”夏織衣搖了搖頭。

“…………………”宮祈修眼中的光隨即黯淡了,如同被風吹滅的燈:“她人呢,嫣兒她人呢?!”

“她服了毒,太醫也沒法子…”

碩大的淚從她灰白的臉滑落。

“…………………”

他一具如同行尸,槁木般枯坐著,連呼吸也快沒有了。

“他們不想告訴你實情。”夏織衣將摸索著起身,輕聲道:“可我想…你應該知道的。”

“…………………”

宮祈修恍惚地坐著,心里好像有一把鋸子,鋒利的齒嚙著他的血肉,叫人痛得發不出聲。

“這酒里,是我的意思。”夏織衣閉上眼,長長地嘆息著:“我雖然更希望你用不著它,但也能夠體會你的痛…如果它能幫到你的話。”

在這兒,

死去的確是死去了。

活著的卻也像死去了。

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他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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