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你是他心里的一塊痂,只要脫落了,才能無堅不摧
鳳棲宮里的花大多開了,白玉蘭、連翹、大花蕙蘭、洋繡球、蒲包花、三色堇、紅葉李、春蘭、碧桃、瓜葉菊、春鵑、山茶花、貼梗海棠……姿態各異,爭奇斗艷,好不熱鬧。
天色晴朗了不少,夏織衣總愛抱著陶兒在院子里曬日光。
和煦的陽光浸泡在花香里,竟也變得別有滋味,所以夏織衣時常在小院里一坐便是半個時辰。
宮祈儀仍不常來,但好在有陶兒陪著,每看到她純真的笑顏,夏織衣便不覺得日子難熬到頭似的。
“娘娘……”唐襲舞從外頭走進來,俯下身對夏織衣道:“花家大小姐來了。”
“她來作甚?”夏織衣微微地怔了怔,百思不得其解。
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鳳棲梧向來極少人走動的,尤其花解語這等稀客不請自來實在蹊蹺。
“奴婢這就去通知皇上來。”
桂茴常說唐襲舞腦子靈光,平日里話雖不算多,辦起事倒也十分周全穩妥。
“不必。”夏織衣細聲道:“我素不與她往來,都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沒準只言片語她便回了。”
“那…………”
在唐襲舞欲言又止之際,花解語的轎輦就到了門口。
只見那步輦的宮紗帳方上圓,且只有井口的大小,但四周都布著珠簾,八盞玉鈴隨風而動。
轎的前后都簇擁著一群人,前方是十來個護衛,后方是執著祥扇的婢女,隔著搖曳的珠花依稀可辨轎中人身著一襲華服,懷抱著一只雪球般的白貓。
花解語落了轎,一抹修長筆直的身影頗有些男子的風范,簡直氣場十足,令人望而生畏。
夏織衣定定地站著,看花解語走近來,她心里的波瀾似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賢妃娘娘安。”花解語委屈了委身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上回在長生殿見你,你還是側王妃,今日便搖身成了鳳棲宮的娘娘——想必你從前在山里時,從不敢想自己竟有今時今日這般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福氣罷。”
“花大小姐特地而來,就為著同我說這些無關痛癢的話嗎?”
夏織衣淡淡地回,歷經這些年的浸染,她自認為已然深諳人心。
有些人就盼著你不舒心,以你一己之抑郁換親者痛、仇者快。一旦你表現得不以為意、不屑一顧,他們才覺得你索然無味。
“呵!”果不其然,一絲寡薄的尬笑從花解語的臉上閃過:“那自然不是了。”
“那是何意?是為何事?”夏織衣不緊不慢地隨著問。
“民間有句話極好,‘好奇心還是貓’,這句話不知娘娘可曾聽說過?”
“你有話便直說罷,我還得抱陶兒進屋里睡著去。”
“你當真要聽的話,我便告訴你。”
“……………………………”
夏織衣輕輕地搖著陶兒,將她送到徜徉在香甜里的夢深處。
她轉身,打算回屋里。
“皇上要殺禮王殿下的事,想必你已經聽說了吧?”花解語叫住了夏織衣的腳步,一番話環環相扣:“不過,即便是你知道此事,你也不明白其中的利害。”
“那是朝廷的事,與后宮無關。”夏織衣仍沒有回過頭,冷冷清清地說道:“我自然不明白。”
“那是,所以今日我給你說個明白、道個清楚如何?”
“……………………”
“如今的禮王殿下可是大訾汗位的繼位人,皇上殺了他,等同于殺了大訾的顏面,大訾絕不會輕易地罷休。”花解語猩紅的指甲如同一張血口,輕輕地舔著渾圓如球的貓。
“我了解祈儀,他不會對自己的至親下手的。”夏織衣抿了抿薄薄的唇,以此來寬慰自己不安定的心。
她相信他,她也在讓自己相信他,若非如此,夏織衣實在不知道怎么看那個烙在她心里的宮祈儀。
“是嗎?”花解語一眼就看穿了夏織衣的底牌,還放肆地粉碎它:“如今皇上在朝中的勢力并不大,人人唯當今太后馬首是瞻,皇上若不借禮王一事殺雞儆猴,日后于文武百官前,恐怕再也難樹立威信。”
“不……”夏織衣搖了搖頭,連連到:“不,一定有其他兩全的法子。”
“你之所以深信不疑,是因為你除了相信他以為,別無他法。”花解語扯了扯嘴角,故弄玄虛地:“可我不同。”
“…………”夏織衣疑惑地看著花解語,兩只眼像一潭汪洋的深水。
“我花家在朝中乃中流砥柱,舉足輕重,這點想必你有風聞。若大儲皇后的位子由我來坐……”
“你說什么?”夏織衣的唇戰栗著,連牙齒都像站不穩似地抖。
“若大儲皇后的位子由我來坐……”花解語微微笑著,繼而重復道:“殺或不殺禮王,花家都勢必站在皇上這邊,與大儲、與皇上共進退,內除奸佞,外退強敵,安內攘外,富國強民。”
“你是來像我炫耀的嗎?”夏織衣嗤之以鼻,她笑了笑搖著頭說:“祈儀他若當真為此娶你,被權位蒙蔽雙眼,惘顧他與我二人情分………那,我要一個瞎子作甚?”
“你這話說得并不自信,你只不過在說服你自己罷了。”
“你今日來就為說這些?”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笨,話說到這個份上,現如今你還不明白嗎?你啊,你就是他心里的一塊痂,只有脫落了,才能長出新的皮肉來,才能夠無堅不摧,百毒不侵。
“……………”夏織衣蠕了蠕唇,一個字也說不出,良久,她轉過身:“襲舞,送客。”
“不必。”花解語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自個兒來,便能自個兒走,不似有些人來了就不走了。”
這番話如同一根刺,倒扎在心里,然后流的血又變成更多的刺。
當初就真像花解語所說的,是她心甘情愿進的宮,也是她死乞白賴留下來,慢慢長成了他生命里一塊疤,留著便永遠是他的軟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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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奇圓,月華清朗,十分透亮,就好比給鳳棲宮穿了件好貴的白紗似的。
宮祈儀踏月而來時,夏織衣正坐在燭火下做衣衫。一針一線,一絲一縷,她全將為人母的一顆心完完整整地繡進去了。
“是為陶兒做的嗎?”
門敞著,宮祈儀踩著一地皎潔的月光走進屋子里。
“嗯……“她抬起眼看了看他,低著頭繼續穿針引線:“孩子長得快,眼看著衣服就小了。”
“陶兒睡了嗎?”他從碟里拿了干果,喂到她嘴邊:“朕好幾日沒見著她,甚是掛念。”
“桂茴早早便哄她歇下了,說是睡得多,孩子也長得好些。”她別開頭,并不吃他的東西:“你可明日再來看她。”
“織衣。”他拉捧住她的雙手,相視的目光里帶著無盡的疲憊:“朕是來看你的。”
“皇上政務繁忙,臣妾擔不起,臣妾更不想做皇上心里的痂。”
“……………………………”
“娘娘,藥好了。”
唐襲舞端著一大碗湯藥走近來,忽見到宮祈儀坐在屋子里,便低著頭委了委身子。
“什么藥?”宮祈儀看了看夏織衣,又看了看唐襲舞:“你說——什么藥?”
“這是…………”
唐襲舞看了看夏織衣。
今日花解語走后,夏織衣進了屋不到半晌,才將陶兒放下來,一起身便栽倒在地上。
宣太醫來瞧了,說此病由來已久,乃是心神郁悶所致,如長堤之蟻,又如滴水穿石,心神勞持,身心俱損,不可逆轉,只得調養。
此病傷人心神,折人壽命,若夏織衣放寬心,大可保上十年性命,反之則恐怕寥寥數年而已了。
“是避子湯藥。”夏織衣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