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電話后，夏木繁像鴕鳥一樣，將頭重新埋到被子里。宿舍此刻空無一人，她無人可說自己心中的情緒，也不必隱藏自己心中的情緒。但是她還是選擇麻木自己，閉上眼睛，歡快地在宿舍里睡一覺。

學校的大門要一直等下中午才會打開，除了睡覺，夏木繁不清楚自己還能做什么。

閉上眼睛，兒時的往事又全部浮上心頭。每年目送父母、弟弟去深圳時的場景，對爺爺奶奶年復一年老去的恐懼。

夏木繁究竟是什么心情，她自己也說不清。也不想說，心事與何人說。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夏木繁到底睡了多久，手機鈴聲又歡快地響起來。

“喂……”夏木繁睡氣上來，語氣也有點不善。

“木繁，你在干嘛呀？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怎么不接啊？”陸可樂最是了解夏木繁，光聽語氣，就知道她此刻現在的心情，所以問話也是很小心翼翼的。

“我回家了。”夏木繁閉著眼睛，隨口說大話。

“回家了？你怎么回家的？學校的大門不是鎖著呢嗎？”陸可樂頗為吃驚。

“我翻墻出去的。”夏木繁此刻心情稍微有點恢復，說起大話，又是一套一套的。

陸可樂也不知夏木繁說的是真是假，只能趕緊說，“那你快過來吧。你爸爸媽媽來了。”

夏木繁聽到這，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你說誰來了？”

“你爸爸媽媽來了，來了有一會兒了，現在在辦公室里跟班主任說話呢。我是覺著通知你一聲比較好，你趕緊過來唄。”

夏木繁此刻的腦袋是蒙的，不是說不來了嗎？怎么又來了？用說捏一下自己的臉頰，好痛，不是夢！

淡淡的喜悅從心底慢慢涌上來，卻同時也帶來絲絲苦澀。

沒有想到，從小學開始到現在，十年了，父母才第一次來給她開家長會。

然后就是羞愧感。

想到自己可憐的期末成績，夏木繁也有些難過。

不管怎樣，父母都來了，而且也差不多快到中午，就回去了。

夏木繁這樣跟自己說著，然后利索地將行李收拾好。

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帶的，幾件衣服，一堆寒假作業，僅此而已。

晃悠悠得，夏木繁來到了教學區，在陸可樂的示意下，夏木繁偷偷躲到了辦公室外的窗沿下。

雖然早就跟老班恢復了邦交關系，老班應該不會說她的壞話；而且她也深知父母都是文明父母，而且還對她心有愧疚，就算她在學校真的做錯什么事情，父母也不會責罵她的。但是夏木繁好奇啊，而且她真的很想看一下“父母與老師會面”這一歷史事件。

事實上，她還真的是有點擔心。

她最擔心，雙方互相說她壞話。

小心翼翼地窩在草叢里，夏木繁將耳朵緊貼在墻根上，雖然辦公室里有點嘈雜，但林曉勤和夏家父母正坐在離窗口最近的一個位置上，說的什么，大致都還是清楚的。

而且，夏木繁的聽力本來就比別人好，她是有名的順風耳。

談話似乎已經接近了尾聲。

“老師，木繁給您添了這么多麻煩，我們真的是太過意不去了。”

夏木繁聽到，是父親的聲音。看來，老班已經把自己這一個學期的光榮事跡講給父母聽了。雖然她之前對自己的事情并不在意，別人怎么想自己的，她也并不在意。但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父母從別人口里聽到這些事情，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開始微微發紅。

夏木繁又聽見老班的聲音，“小孩子嘛，進入學校都有一個適應的過程，這很正常。雖然木繁之前適應挺困難的，但是她現在適應地就很好啊。學習上很努力，跟同學之間關系也很好。”

聽見老班這樣夸獎自己，夏木繁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老班，沒枉費我這段時間對你掏心掏肺的。果然是一個好老師！

“只是這成績？”

夏木繁聽到，這是母親的聲音。

“沒關系。我實話說，木繁中考的排名成績基本就是實驗班排底進來的，相比于其他同學，她的基礎并不算特別好。但是她很努力了，上一次月考也考得不錯。只是這成績嘛，總有起伏的，但實話說，我覺得她總體成績還是比較穩定的，只是數學單科可能會發揮得比較差一點。高中數學相對而言，會比較難，女生要跟上，確實會比較困難一點。”

聽到班主任這樣講，夏木繁就覺得不太認同了。有誰規定，女生的數學成績就一定會比男生差。其實在平時的數學作業中，夏木繁完成得很好的，有的時候，就連班級最高分周近嶼都會來向她請教題目的解題思路。

但是就像周近嶼說的，夏木繁基礎不牢靠，練習做得也不夠多，加上考試的時候容易緊張，做題比較慢，所以考試才會這么吃虧，分數一直提不上來。如果能加強數學練習，經常模擬考試的情形，數學成績絕對不會低的。

“我還要繼續好好學習！”夏木繁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夏木繁緊接著又聽到父親的聲音。

“老師您這么說。我就放心了！不瞞您說，木繁這孩子，我們虧欠實在太多了。您別看她這個人一向大大咧咧的，好像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煩惱都沒有。其實這孩子，心里藏著很多事，都不愛跟別人說。”

夏木繁在窗外聽到父親的話，忍不住撇撇嘴，心里直怪父母：說得好像很了解我，怎么都不多關心一下我。

夏大濤繼續說道：“我和她媽媽很早就去了深圳，就把她留給老家的爺爺奶奶。我這樣既是因為沒有辦法，也是因為有點私心。

我去了深圳之后，剛開始是在私企打工，后來，因為政策的原因，進了國企。早些年的時候，計劃生育還挺嚴格的。雖然我名下已經有兩個孩子了，但是申請名學籍和戶口的時候，我都只填寫了一個。雖然一直以來，我在我們家木繁的前面，表現的都是，我是“一個為了夢想而不顧一切而到深圳”的爸爸。

是，我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可是當木繁的弟弟出生之后，當木繁和她弟弟一點點長大之后，我突然發現，我的夢想和她們姐弟的成長相比，根本就一錢不值。

所以，我和她媽媽很珍惜現在的工作。但是也因為如此，我們一直沒有辦法讓木繁來深圳讀書，但是我們也有很多其他的擔心。

除了無可奈何以外，我也有私心。

其實早前的時候，我的想法是把木繁直接送到私立學校的。私立學校雖然貴，但是提供的教育資源也好。我和她媽媽，這十幾年在深圳，算是比較省吃儉用，在單位里都有一個不錯的職位。又因為來得比較早，早前買的房子也都升值了。算起來，也是衣食無憂了，完全有能力供養木繁在比較好的學校上學。

我最早是打算接父母和木繁過來的、

但是木繁的爺爺奶奶不愿意過來，我也知道他們舍不得木繁，所以我就擅作決定，把木繁留在南州了。為此，她媽媽還跟我大吵了一架。但后來，她也出于心疼老人的想法，就沒有反對。

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我們夫妻也不敢跟他們說，是因為他們的原因才把木繁留下來。如果他們知道的話，會立刻將孩子送到深圳來的。

同樣的，我們也不敢跟木繁說，我們怕她難過，怕她以為我們拋棄了她。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只跟她說，實在是因為她的戶口辦不下來，所以才沒有辦法把她接到深圳去生活。”

夏木繁呆在窗戶邊，呼吸都漸漸慢了下來。

老班的話，可能讓夏木繁感動，而父親的話，則讓夏木繁五味陳雜，回想過去的事情，夏木繁心里似乎像有千萬小石頭堵住了一樣。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那個她覺得沒有太深感情的弟弟，他們的身影在夏木繁的腦海里出現。其實這中間的緣由，她知道，也明白，但親耳聽到老爸這樣說，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

夏木繁靜靜的，腳都有點蹲麻了。她心里想著，要不要走。

林曉勤的聲音傳過來。

“夏爸爸，我能理解你。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林老師，謝謝你！”

夏木繁聽到，是母親的聲音。

緊接著，母親又繼續說道：“這次我們特地回來，除了來參加孩子的家長會之外，還有一件事也想跟您說。”

“您說。”

夏木繁聽到父親的聲音。

“之前我們一直下不了決心。但是現在我父母年齡也大了，孩子也已經高中了，我們夫妻實在不放心把這一家老小獨自留在這里，再加上現在深圳的學籍放得很開，木繁的成績也還算說得過去，可以申請一所還不錯的高中。雖然我的父母還沒有完全答應，但是我已經探過口風，可以說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問題，應該會同意和我們一去無深圳。所以可能的話，我們會讓木繁下半年就轉到深圳去上學，最晚也就是高三的時候，轉到深圳去，和我們一起生活。”

對夏木繁來說，這簡直就是霹靂的天大消息。她感覺自己蹲在這里的半個小時，心情就猶如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木繁知道了嗎？”是林曉勤的聲音。

“還沒有，我們回家之后再跟她商量。木繁對我們有蠻深的意見的，我們可能需要些時間和她好好聊聊。”

夏木繁聽父親的意思，這件事似乎是已經完全定下來了。

不想再聽夏父和班主任的談話了，夏木繁重新沿著墻根，慢慢走出來。因為實在蹲太久了，腳都麻了，夏木繁離開草坪的時候，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沿著小路，夏木繁找到一個蕩秋千，就坐上去了，看起來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似的。對面是高二的教學樓，高二今天在進行會考模擬考，整個教學樓靜悄悄的。夏木繁隔著一個大走廊，都感覺到了沙沙的筆聲。

“木繁，你在這里做什么？”一陣聲音把夏木繁從沉思中拉出來。

是數學老師老蔡。數學老師老蔡，名叫蔡以杏，是班級公認的好老師，上課幽默風趣，老好人一個，特別愛笑，每次笑，都會露出一小片牙齦，淺淺的笑容，感覺特別有治愈性。

“蔡老師好！”夏木繁連忙站起來，恭敬地鞠躬。

“今天不是家長會嗎？你怎么不在教室里待著？爸爸媽媽沒有來嗎？”蔡以杏問。

“沒有，我爸爸媽媽來了。”夏木繁耷拉著腦袋，回答道。

“那怎么還不開心？是沒考好，擔心挨罵？”蔡以杏關切地問。

夏木繁依然搖搖頭，“沒有，我沒擔心這個。”

“那怎么了？”蔡以升問。

夏木繁一時語塞，事情實在太復雜了，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老蔡開口。夏木繁只能用上那一句電視劇景點的臺詞，“老蔡，說來話長啊！”

蔡以杏被夏木繁的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給逗樂了，笑著說道：“說來話長，那就慢慢說唄，看看老師能不能為你排憂解難。”

如果說林曉勤就像個掌管家庭的大家長，那么蔡以杏就是一個掌控全局的媽媽。

她似乎永遠不會生氣，永遠是笑嘻嘻的。

“我們找個地方聊聊，到一樓辦公室吧。”蔡以杏提議。

“不行，老師，我爸媽在一樓辦公室呢。”夏木繁立刻拒絕。

“這樣啊，那就到三樓辦公室吧。”蔡以杏心下明了。

夏木繁頭低低地跟著蔡以杏，一路上，遇見了陸可樂和周近嶼，她也只是微微和他們點點頭。這兩個人不明所以，以為夏木繁是因為成績挨了批評，又看到班里老蔡走在前面，也不敢上前去說話，只能目送她們往前走去。

作為班干部的陸可樂和周近嶼，兩個人，相看，皆對眼前的情況不明所以。

夏木繁怎么不去找自己的父母和老班，反倒跟著老蔡走呀？

老蔡可是班里有名的心理媽媽，難道是夏木繁遇上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