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衿和顧之魚坐在車內，車窗外大雨瓢潑，模糊了視線。

“小白。”黃子衿有些緊張地問道，“陳玄說看到了陳凱豪？”

“是的……陳凱豪往宿舍區跑過去了。”小白低聲回答著，行車記錄儀的角度偏了偏，車內的攝像頭不經意間總往顧之魚身上瞟。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顧之魚見面了，可之前的每次見面，小白都將自己偽裝成了一輛普通的小汽車，現在以真正的姿態面對這位高挑少女，倒是讓小白有些不知所措了。

顧之魚也在打量著小白。

這還是她第一次坐在小白車里——準確地說，是坐在這輛修成靈道的汽車里面。

靈道……顧之魚默念著這個名字，抿了抿嘴。

靈道修行者在修行界一直是個古怪的存在。

顧之魚思索著古籍中描述的那些靈道修行者——上古大能的本命法寶、神話傳說中的斬仙飛劍、得天地之靈氣造化而生的頑石奇玉……這些原本沒有生命的器物在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了靈智，從而踏入修行之道，修行者稱之為成靈，將之歸為靈道修行者一脈。

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千年前的那些靈道修行者們都已經隱沒于世。當今修行界的靈道修行者雖然不多，可顧之魚對于這些秘聞還是了解一二的。

例如縹緲宮中，那座整個修行界無人不曉的十二樓臺陣的云霧深處，一直徘徊著一個孤寂的身影。

那個身影既是一個修行者，也是一把成靈的飛劍。

劍名——三千界！

這位三千界稱得上是當今縹緲宮輩分最高的隱世高手了，別說縹緲宮外的修行者了，就連縹緲宮門內弟子也很少知道她的存在。

顧之魚會認識三千界，也是一個意外。

那還是年幼的顧之魚被家人送到縹緲宮修行的第一天晚上，結束了一天繁瑣疲憊的拜師禮的十歲小女孩，正惶恐孤單地坐在陌生的房間床上，此時她偶聞一陣蕭瑟的琵琶聲自縹緲峰頂響起，被這琵琶聲吸引，小女孩推門而出，踏月尋音而去，恍惚中不知身在何處，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驚覺自己來到了一片云霧深處。

正在焦急彷徨之刻，琵琶聲頓止。那個孤寂的身影出現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與顧之魚這位縹緲宮的年輕后輩相遇。其時月色如水，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對視許久，懵懂的顧之魚見那霧氣中的人影生得眉目如畫、娉娉婷婷，心性單純的小女孩心中對之頓生傾慕好感，竟是開心地與之攀談起來。

這一夜的相談，讓她得知了這位鎮守十二樓臺陣的劍靈的故事。此事暫且按下不表。

也是因為與三千界的相遇，在顧之魚的認知之中，能夠修成靈道的肯定都是如此有靈氣的飛劍法器，最不濟你也該是集天地之靈氣、于天地靈脈中孕育而生的靈胎才是！

哪有路邊隨便一塊石頭都能得道成靈的事情？

顧之魚看著車內發黃掉色的汽車內飾，那有些老舊的車載導航，還有剝落了皮的方向盤——無一處不顯露著寒酸的氣息。

這么寒酸的一輛白色賽歐，居然修成了靈道，擁有了自己的思維和生命！

你是上輩子拯救了天道嗎……顧之魚這么想著，否則你這輛白色賽歐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機緣，能夠修成了靈道？

“內個……我叫小白……”就在顧之魚瞄著車內的行車記錄儀的時候，一陣電子合成的機械式的聲音響起，“……呃，也不是初次見面了……”

“……”顧之魚愣了片刻，點頭道：“你好，我是顧之魚。”

“知道知道！”小白松了口氣，發現顧之魚也并不是如想象中那么冷冰冰無法交流的冰山女，當即趁熱套近乎，開口說道：“你是小紅的主人嘛！”

“……小紅？”

一旁的黃子衿解釋道：“就是你那輛阿爾法羅密歐。”

“是噠！”小白說道，“我和小紅聊得可好了，我們是好朋友呀！”

顧之魚眨了眨眼，忽然覺得陳玄的這輛成靈的汽車精倒是蠻可愛的。

她笑了笑，道：“小白……你真的是成靈的汽車嗎？為什么我一點都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氣息？”

“小白不知道顧之魚說的氣息是啥……”小白想了想，道：“黃子衿知道嗎？”

“就是你身上的靈氣啊。”黃子衿不解地看著顧之魚，“很明顯的氣息啊，你感受不到？”

顧之魚微微皺眉，搖頭道：“完全感受不到。如果小白不說話，那就和普通的汽車沒有任何區別。”

眼見黃子衿露出疑惑的神色，顧之魚無奈地嘆道：“你是能夠看到別人道心的怪胎，可能在你眼里很正常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會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吧。”

正在此時，車載電腦中響起陳玄的說話聲——

“小白，陳凱豪去了哪里？”

黃子衿和顧之魚聞聲，頓時緊張起來。

只見小白車載電腦屏幕亮起，映照出了還未完工的宿舍樓區域的影像。

小白說道：“第一幢。”

……

“好的。”

陳玄聽著藍牙耳機中傳來的指示，撐傘走進了那棟宿舍樓。

收起傘，將被雨水打濕起霧的眼鏡摘下放入襯衣口袋，陳玄握緊了黑槍，擦了擦額前的雨水，緩步走入了漆黑的樓道。

地面很干燥，走道中堆放著施工的木板門窗等材料，從樓道口一路走來，并沒有發現有人走過的痕跡。

陳玄皺了皺眉，外面風雨如晦，如果陳凱豪真的進了這里，應該會在地面上留下腳印才對。

“小白。”陳玄按著耳機，卻發現耳機中傳來一陣嘈雜的噪音。

信號干擾？

陳玄點了一根煙。

對方是能夠侵入市政監控系統、并修改監控數據的黑客，做到信號干擾這種事并不奇怪。

和小白的聯系中斷了，不知道小白要花多久才能破解掉干擾。

陳玄抽了兩口煙，望著沒有燈光一片黑暗的走廊，斟酌了片刻。

敵在暗我在明，失去了小白的指引，在一片漆黑中繼續向前并不是明智之舉。

陳凱豪故意引自己來這里，肯定是不懷好意。這座宿舍樓中不知道隱藏著什么兇險，權衡之下，陳玄決定先離開這里，與小白、黃子衿、顧之魚會和后再說。

“叮鈴——”

就在陳玄踏步回身的瞬間，一聲清脆的鈴音響起。

這鈴音在走廊中回蕩，繼而響徹整個宿舍樓。

“叮鈴——叮鈴——叮鈴——”

鈴音漸漸急促，緊密的鈴音之中甚至隱約傳來聲聲怪異的長嘯，那嘯聲尖利刺耳，仿佛是一只孤狼正在對月長嘶一般，令人膽寒心驚。

陳玄微微皺眉，腳步卻并未遲疑，催動體內真元灌注腳下，拔足向著樓道口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陳玄將要踏出宿舍樓的瞬間，鈴音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男子怪異的輕笑——

“呵！”

這笑聲如有實質，陳玄忽覺得身前空氣一顫，不假思索地舉槍超前，一發洛倫茲加速彈轟出，但見前方半尺之地，子彈與一道無形氣勁相撞，氣浪翻涌，周遭的施工材料被震飛，已經安裝好的部分窗戶轟然碎裂，樓道中頓時一片狼藉。

那男子的陰然笑聲依然還在，身前的空氣不規則波動的痕跡越發明顯。拼著被氣浪撕裂身體的危險，陳玄沖了上前，無形氣勁如暴雨梨花，將沖入其中的陳玄打成了篩子。

渾身血流如注，陳玄卻面不改色，屏氣凝神不去聽那陰然的冷笑聲，奔入大雨之中。

踏出宿舍樓的下一刻，先前的那笑聲頓時消失。

回首望去，一步之遙，卻仿佛兩個世界。

陳玄瞇眼抬頭，迎著漫天風雨，朝著宿舍樓頂望去。

沒有看到預想中的人影，陳玄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轉身向著小白停靠的荷花池畔走去。

……

“叮鈴——”

宿舍樓的樓頂天臺，兩道人影立于風雨之中。

陳凱豪面色慘白，左眼緊緊閉著，不解地看著身旁那個俊逸的男子。

男子一手輕搖折扇，另一只手輕搖著一個雕刻著一只餓狼咆哮圖案的銀色鈴鐺。

“貪狼鈴都對他不起作用，這個陳玄真有意思……他能發覺你入了魔道，我原本還以為他修的也是魔道，可現在看來他修的乃是正宗的天道之術啊……奇怪奇怪……看來并不是如傳聞中那么一無是處啊。果然不能聽信傳聞呀，是不是，陳凱豪？”那男子瞇眼笑著，手中折扇輕輕搖擺，在漫天風雨中卻全身不沾一點雨水，模樣瀟灑至極，“陳凱豪啊陳凱豪，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他抓到現行了！”

陳凱豪有些痛苦地慘叫一聲，伸手捂住了左眼。

“壓制不住了嗎？”那男子輕嘆一聲，“好厲害的血魔印，連我的貪狼鈴都只能壓制這么短一段時間啊……”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陳凱豪咬牙說著，被風雨打濕了全身，模樣看起來凄厲又凄然，他低聲叫道：“顏秋文！你為什么……”

想著數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陳凱豪渾身一陣戰栗。

自己離開考場后，便聽到一陣鈴音傳來，繼而左眼中的血魔印頓時被這鈴音所破，與那血魔之間的聯系驟然消失，正茫然又驚喜的瞬間，眼前的男子突然出現，不由分說便將自己帶到了這宿舍樓頂。

“貪狼顏秋文……”

陳凱豪又驚又怕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當得知他的真實身份的時候，他甚至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云夢澤的顏秋文，紫薇三星曜之一的貪狼，年輕一輩修行者中的佼佼者！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陳凱豪不解地看著顏秋文，“貪狼！”

顏秋文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貪狼嗎？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拿到七殺或者破軍的稱號……可惜，當初在紫微星宮中棋差一招……算了，不提這個。”

“你這些天來在做的那件事……”顏秋文古怪地笑著，“我覺得很有意思。”

陳凱豪聞言面色一白。

“不要緊張，我并不是什么正義的衛道士。”顏秋文說道，“你入了魔道的事情，或者說你這些天來為血魔做的那件事情，我都不在意。相反，我非常想看到那件事的成功。”

顏秋文臉上露出向往陶醉的神色：“如此大的手筆……要是真的成功了，整個修行界……不對，整個世界都要大亂了吧？修行者的存在說不定都會被完全暴露……也不一定，要是暗龍出手，以強硬的雷霆手段把消息壓死……呵呵，有趣！”

收起手中的貪狼鈴，顏秋文搖頭道：“時間不多了，血魔印已經壓制不住了，我得先走了。說了別這么緊張……你看你，渾身抖得跟個篩子一樣。哎，深呼吸，放輕松，對……有貪狼鈴在，剛才發生的一切，除了陳玄，不會被教學樓里的那些老家伙們發覺……”

“不要告訴血魔關于我的任何一個字。”顏秋文忽地摁住陳凱豪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如果你還想繼續活下去的話！”

“在合適的時候，我會再來找你的。”顏秋文的身影由實轉虛，消失之前，他對著陳凱豪笑道：“請繼續努力，我非常看好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