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姐姐的臉怎么出血了啊？流了好多，她疼不疼啊？”

莊魅顏下意識用手擋住自己的右半邊臉，神情頗為不自然。

那個小孩子的母親，一位年輕的婦人立刻責(zé)備了孩子幾句，很尷尬地沖著魅顏笑了笑，鄉(xiāng)下人不善言辭，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李大娘爽朗大笑起來，親昵地拍了拍小孩子的頭頂，說道：“泥伢子，你知道啥呀，一邊玩去吧。那是胎痣，是福跡啊，老人不是常說么，紅痣多大福就多大。”

村民們善意一笑，莊魅顏緩緩放下手，心中感覺到絲絲暖意。

這里，再也不會有人對她們冷嘲熱諷，也不會有暗箭明槍，生活終于拂開陰霾的一面，露出溫暖的陽光。

莊魅影扶著母親來到院子里享受秋日午后的陽光，她坐在母親身邊，攤開母親的長發(fā)，細(xì)心幫她梳理著。母親迎著太陽，瞇縫著眼睛，臉上露出難得的安寧愜意，她輕輕哼起一支小調(diào)。

母親心情平復(fù)的時候，偶爾會唱歌，母親的嗓音很好，歌聲優(yōu)美動人。

母親的聲音在山野里回蕩著，山野寧靜，不遠(yuǎn)處一條溪澗順著山勢緩緩流淌而下，在金黃色的青楊樹林間，時隱時現(xiàn)，最終從她們的門前流過，溪水叮咚。

忽的，青楊樹林間，響起了悠揚的笛聲，驚起了一群飛鳥，在天空中盤旋著漸漸遠(yuǎn)去。笛聲音律低沉，曲調(diào)溫婉，讓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哀傷，竟然與母親哼唱的小調(diào)隱隱相配。

母親似乎感覺到了，她神情一振，居然清楚地歌唱起來：“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語調(diào)緩慢，低沉而憂傷，母親的眼角淌出一滴淚，嘴角卻彎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繼續(xù)唱到：“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笛聲由遠(yuǎn)及近，等到一曲終了，莊魅顏已經(jīng)可以看到一匹白馬悠閑地走出樹林，來到她們門前的溪流旁，低頭飲水，而它的主人尾隨其后，信步走來。

那是一名男子，一名很特別的男子。

靜美如處子的臉龐，白皙好看，眉毛細(xì)而修長，自然彎垂，最美的是那一雙眸子，宛如春暖花開時節(jié)的兩泓湖水，蘊含暖暖笑意，烏黑的瞳睛里，深邃無底，仿佛可以裝下一整個世界。這樣一個人，已經(jīng)夠美了，偏偏還穿了一襲白衣寬袍，黑發(fā)慵散，只在腰間用一條白色的絲帶隨意一攬，更襯出風(fēng)流蕭逸的本色來。

他就這樣走出樹林的陰影，站在陽光下。只一剎那，莊魅顏覺得太陽似乎暗淡了幾分，周圍的一切都隨著黯淡下來，唯有那一襲白袍，一匹白馬，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一只竹笛，嘴角一抹淡然的笑意，粲然生輝。

“姑娘，剛才的歌，是誰唱的？”

連聲音都是這樣溫和好聽，就好像門前的溪流，順勢流淌而來。

幾乎是下意識，莊魅顏轉(zhuǎn)過臉，慌亂地將額前碎發(fā)捋向右邊，擋住右臉的紅痣，而將左臉側(cè)對著那男子，低聲回答道：“是家母唱的。”

男子點了點頭，低聲吟誦道：“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他的聲音十分悅耳，同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時，卻沒有母親哼唱時的那種悲傷，只有平靜緩和。

莊魅顏還沉浸在這句詩詞的韻調(diào)中回味時，耳邊響起一陣刺耳的馬嘶聲。

“小姐，小姐，我回來啦。”

她吃驚的抬起頭，看到對面的山路上駛來一輛馬車，憨牛兒帶著春菊從鎮(zhèn)子上趕回來了，春菊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地沖她招手。

莊魅顏朝著春菊點了點頭，再看向溪流旁邊的男子時，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

什么痕跡也沒留下，仿佛他從來沒出現(xiàn)過一樣，真的就像是一場夢。

莊魅顏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空了點什么似的。

春菊早上跟著憨牛兒的馬車到鎮(zhèn)子上，悄悄置辦了一些日常用品，同時到鎮(zhèn)子上的錦緞莊買回幾匹刺繡用的錦緞布料，另外還買來一些普通的布衣面料。她看到村子里的小孩身上穿的棉襖實在太破舊了，為了感謝村民們的幫助，她決定給小孩子們每人做一件棉襖。

她本來就沒什么積蓄，現(xiàn)在有制辦了很多物品，所以就打發(fā)春菊一并回莊府預(yù)支三個月的例錢。不過，她對此并不抱什么希望，管賬發(fā)錢的劉媽是庶母劉氏的心腹，以前在府里她們的例錢都會被七扣八扣，發(fā)到手里也所剩無幾，而且會拖很久才給她們的。

果然，春菊和憨牛兒把東西搬下車之后，就沒有提例錢的事情，只顧著埋頭收拾。過了半天，春菊才囁嚅道：“劉媽說，這幾日府里開支太大，銀錢一時吃緊，二夫人說姑娘們的份例要等些日子才能拿呢。還說……”

春菊有些不敢正視莊魅顏的目光，直瞅著地縫，小聲道：“說，別的房里從來沒有預(yù)支的慣例，說小姐別壞了規(guī)矩。”

莊魅顏見狀輕輕嘆了口氣，幸好，她沒有把希望全寄托在這個例錢上。她讓春菊買回錦緞布料，她相信憑自己的手藝，肯定養(yǎng)得活著一大家子人。

春菊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著：“劉婆子就是勢利眼，上次奴婢親眼看到二小姐房里的翠蓮預(yù)支了半年的例錢，她不但不責(zé)備，還滿臉堆笑，一個勁問‘夠不夠’，真是……”

莊魅顏微笑著打斷她的嘮叨，吩咐道：“行了，不給就不給，我不信我們難道會給餓死不成——我自然有法子。”

莊魅顏抬頭看見憨牛兒已經(jīng)把馬車整理好，準(zhǔn)備離開，連忙吩咐春菊道：“春菊，讓憨牛兒進屋休息一下吧。我熬了蓮子糯米粥，你去廚房端一碗給牛哥兒暖暖身子。”

春菊應(yīng)了一聲，立刻往最東邊的廚房走去。剛到廚房門口，卻看到一道身影慌慌張張從屋子里竄了出來，春菊尖聲叫了起來。

“啊！”

春菊正想去廚房盛粥，卻看到廚房里猛然竄出一道身影，差點把春菊撞倒，受了驚嚇的姑娘立刻尖叫起來。

“啊！有賊！快來人，抓賊！抓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