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區的五個校舍里，每層最遠也只到28號寢室，一樓是不可能有138號寢室的。再結合“最西邊”，最西邊的是卡斯塔利亞學院的校舍，再往西就是那片月桂樹林中最隱秘的地方。

月桂樹又稱常青樹，只出現在亞熱帶，原本不會在此地生長。四季不落的茂葉遮擋住一道高高的圍墻。越往里，月桂樹就越高，其尺寸顯得極不正常。

校方解釋說，那是因為卡斯塔利亞的噴泉水來自地下的靈脈，而靈脈之水是通向真正的卡斯塔利亞靈泉的，月桂受了靈泉之水的庇佑，才得以生長旺盛。

彌浴雪自然不會相信權威的一番鬼話。在長勢過于迅猛的月桂林深處，一定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晚上的眾多睡衣派對中，不只一次談起過校園七大不可思議——反正大一點的學校都有這種傳聞——還是在同本學院高三年級的學姐們開的睡衣派對里，她們談起的。

據傳，密林深處有一座因五百年前大火和之后的風吹日曬，而坍圮得不成樣子的公廁。

聽說500年前的今天，學校的條件并沒有像現在這么好，學生們都是四個四個地住在一起，急的時候廁所不夠用，萬不得已就跑去各自學院旁邊的公用廁所上。

后來，校舍改建，漸漸地公廁退出了學校的歷史舞臺，但卡斯塔利亞修繕得最晚，公廁保留最久。正要拆掉時，就起了那場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火災，燒死了很多人，這最后一個公共廁所便不了了之，成了學校的禁地。為了師生安全，還在遠處建起了圍墻。公廁近處也是一地碎瓦，很扎腳。傳說，那里是鬼魂猖獗之地。

白天彌浴雪跟男生們閑聊時，有一個高三的學長說起自己高一時候的糗事。他有一次爬到卡斯塔利亞接近圍墻的一棵最高的月桂樹上時，曾經俯瞰到那座廢棄的廁所。

雖說是大白天，學長還是感到一股透心的寒意。那里一片荒涼，一地碎瓦像是動物的尸骨，明晃晃地扎眼。周圍一片死寂，靠近廁所的地面上還有黑色帶毛的東西，像地獄深淵里伸出來的爪子。他受不了爬了下來，爬到一半被修女嬤嬤發現了，叫來一群男職工把他拖下來，拉到辦公室去用粗藤條一頓抽。之后他就再也不敢看了。

這樣一個地方，到了子夜時分，更是滲人。貝麗輕輕松松地將彌浴雪托舉進了圍墻里頭。

眼前的小徑被成片成片奇形怪狀、渾身毛刺的黑色荊棘完全覆蓋。每根毛刺的末端都有倒鉤。彌浴雪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早已攜帶了刀片。

忽地，她轉念一想，放下刀子，兩手去撥荊棘。

“主人小心！”

“得了吧你，別再裝了，你早就看出來了，這根本就是軟的。”

原來，這些荊棘看著很恐怖，但碰出去卻是軟綿綿的，還癢癢的。而且肯定是無毒的，不然身旁的惡魔早就在翻墻前就提醒她了。

彌浴雪繼續嘟囔道：“拆那封‘密函’時也是的，你早就知道里面有東西了吧，就是故意不吱聲。”

“游戲要一步步來才好玩嘛。”貝麗笑道。

“也是，我們還是尊重一下這些科學家吧。畢竟是人家好不容易才設想出來的。”

一邊前進著，彌浴雪一邊撥開荊棘。這些荊棘一碰就焉了，有大部分甚至直接就自個兒卷了起來。貝麗告訴她，這些是變異的荊棘，是人為融合了含羞草的基因所造出來的產物。

“那叫它‘含羞藤’嗎？”

噗嗤，貝麗笑了一下。

總算到了公廁前了。大門的一半還在。從殘存的標志看，東邊是男廁，西邊是女廁。彌浴雪直接朝最西邊走去。

男廁的只剩下三個有點痕跡；女廁保存的還行，原來一共有7個坑位，留有痕跡的有三個，兩個只剩門墻，最里邊的一個門已經變形了。由于是石碶的，500年過去了，一點味道也沒有，里面還長滿了青苔和不知名的小花。其實白天進去還挺漂亮的。

彌浴雪找到最里面的那間，嘗試性地推了推門。鐵門連同石墻一起變形后就卡在了那里，絲紋不動。彌浴雪退后幾步。

無聲無息地，門在她面前改變了形狀，顫顫悠悠地打了開來。一個漆黑的幽洞瞬間暴露在彌浴雪眼前。“這就是秘密基地？”

彌浴雪探了探頭，一架梯子出現在眼前。貝麗為彌浴雪從深井底下送來了一束光。這束光其實并不真實存在。

一邊爬著，她一邊還不忘調侃一下惡魔：“你這是什么功法，怎么跟拍恐怖片差不多？”貝麗在暗流中嫣然一笑。身后的門悄悄合攏后，又恢復了原形卡在石墻中。

“恭喜！你已經通過了考驗！”

彌浴雪剛下地，還沒站穩，就聽到了一聲雷鳴般的喝彩，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差點站不穩。當然，原聲源是很小的，只是這里是一條有點長的地道，石壁上又凹凸不平，聲音被折射得變得響亮。她有些慌亂地回過頭望著剛剛的豎井口。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堵上了。

“不用擔心，”一個女聲離自己越來越近了，“這上面是安有機關的，堵上入口的石塞有很強的隔音效果。”這人從另一頭的陰影處走了出來——是一個線條柔和的少女。

她把彌浴雪帶到一個地下石廳，正中央擺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簡陋木桌和木椅，不像是幾百年前的東西。那里圍坐著一大批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人酷似聯誼會上見到的那個“起舞的雅辛托斯”。剛才喝彩的就是他們。

少女說了自己的名字。原來她就是那個克里斯提娜·阿格拉伊亞·瓊斯，是這個組織的發起人，但叫她社長即可。彌浴雪也向對方說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彌浴雪望了望四周。這里簡直就是個地下博物館，“展品”都被玻璃精心地蓋了起來。墻上架著銹跡斑斑的絞刑架，地上的角落里是一堆又一堆已經鈣化了的破損頭骨，已經和灰白的蛛絲融在了一起。

這兒陳舊的拷問刑具還真不少，自己左邊的角落里就擺著一具具打開的豎棺，里面鑲滿了尖銳的倒鉤，外面原本畫著的尖叫女人的圖案，已經被歲月磨得面目全非，反而愈發得猙獰恐怖。

許多刑具上的鮮血早已化作漆黑，混著各色的銹跡，描繪出一幅地獄熔巖般的景象。把基地設在這里，其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你們是光照會的成員吧？500年前這里發生過什么？”彌浴雪問道。

“我們脫胎于光照會，但并不屬于他們這個組織。”社長道，“我所說的‘光照會’，是對那個世界里，成立于1776年的同名組織的效仿。

“我們的成員里，有一部分精通自然科學，他們家族中曾經有過在屠殺中逃過一劫的光照會成員。數百年來，兩邊的教會都一直在對反對他們的先進人士進行殘酷地鎮壓。你所在的地方，就是其中一處。在500~600年前，這里是對當時的光照會成員的秘密拷問和行刑地。

“當時在這里受到摧殘的，大部分都是斐洛忒的應屆生和教師們。那時斐洛忒是一所完完全全的貴族學校，因此受刑者身份尊貴，為了家族名聲，他們的家族應允正教教會在本校的地下建立秘密監獄，專門懲罰這些‘褻瀆神權’的人。

“為了最大的起到恐嚇作用，這里的犯人們彼此挨得都很近，能看到對方整個的行刑過程；石墻特意造得凹凸不平，是為了盡可能地扭曲回聲，達到恐怖的效果。

“原本石廳上方的入口是不存在的。這個地下囚籠離公廁的地面十分遙遠，中間隔著下水管道。他們還故意讓管道里的水從恰到好處的地方滲出來。

“但水流常年累月的侵蝕作用，使得這里的石層變薄，反而方便我們利用殘存的地下管道造這個入口。很可能豎井下方這個位置原來是個木質的刑具，但現在早就腐爛得不見了蹤影。”

可以想象，被這樣臭氣熏天的污水淋著，當初的犯人是有多么的狼狽了。這簡直就是對人格尊嚴的凌辱。

她領著彌浴雪繼續參觀。她們離開了石廳。這個地下空間十分復雜，隧道四通八達，有數不清的凹室，有些換了新門，上了新鎖。每走幾步，就有一個死人坑和一大堆罩在玻璃下的半腐爛刑具。又轉了幾轉，她在墻壁上的一個巨大凸起處停了下來。

“這里本來有一扇門，據說是通往學生會的一處密室的。這個學校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簡單，其建立的初衷，有一部分就是替權貴掩藏政治秘密的，所以有很多暗道密室，有的甚至現在還在使用。”社長吸了一口氣。

“我們的一些同學在重新修繕這里時，無意間在這扇已經被封死的門后面聽到了一陣竊竊私語，為了不被人發現，他們確認那邊的人走了之后，就把這扇門用大量的水泥徹底掩蓋，還做成了這樣以示警戒。”

她又帶著這個新人回原路走到另一頭，穿過石廳時，幾個正在討論中的男女沖她們打幾聲招呼后，又去忙自己的了。

“這里是當初的出入口，”社長指著另一個盡頭說道，“它原通向外面的一個教堂，也就是現在外圍社區所在之地。執行懲罰的人從教堂里的暗門來到這里，還有不少裁判所的人。他們甚至還會帶惡犬進來撕咬犯人。這個通道口于500年前的那場大火時被封死，那座教堂也化為灰燼。

“我們左邊的一條通道本來是運尸體的，通往遠處的一座焚化廠，專門用來焚燒這些人的尸體。那個地方也是處理垃圾用的，現在已經改道了，通往旁邊一座廢棄的大宅底下，故意放出的鬧鬼傳聞使一般人不敢接近那里，我們組織的外來人員就從房里的密門進來這里。”走近一看，那里果然有一扇木門。

“這么說來，500年前的大火是人為的？”

“確是如此。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那時候的斐洛忒沒像現在這樣戒嚴，外面的人可以來學校里參觀交流。所以這里也關押這一些外來人士，不過是有選擇性的。

“但也正因為這樣，這些離奇的失蹤案引起了同會成員的注意。非常抱歉，關于這一段，我們能搜集到的史實材料并不多。不過，它們所記錄的歷史中，隱隱約約暗示出消息泄漏與教會和校方建造的出入口和運尸通道有關。

“陰謀敗露后，消息被附近的普通民眾得知。不管他們相不相信，教會為了不影響自己的統治威信，就聯合校方制造了那場漫天大火。

“那天早上，學校假意稱校園大開放，將附近的平民悉數吸引過去，同時又讓絕大部分貴族學生，包括教師去山上的教堂做禮拜——也就是現在看到的那座，它在那個年代專屬于貴族，他們故意留下幾個‘反心重’的師生維護秩序。

“然后，校舍里就燃起熊熊大火，所有的門關死，全部被事先淋上了油，一時間一片哭嚎。大火甚至波及到附近的那座教堂，數百人葬身于火海之中。

“一些僥幸逃脫的當事人，除了幾個幸運地躲過一劫——這段歷史就是他們記錄下來的，其他人都被捉住，受不了嚴刑逼供，被迫在公眾面前承認自己是縱火的異教徒，然后被公開絞死。這樣，教會就可以壓制住往外傳開的謠言了。我懷疑那些真正幫忙縱火而死的反倒被說成了殉道者。

“這還不夠，大火之后，學校收買了幾個學生，在臨時宿舍里四處傳言有異教徒的鬼魂出沒于廢棄的校舍與公廁旁，鬧得人心惶惶，甚至請了所謂的驅魔師來剛建好的新校舍驅鬼。傳著傳著，就演變成了現在的版本。

“公廁那邊也被種起了月桂樹，謊稱已經引來了靈泉之水凈化了土地。由于曾經的不潔之地變成了圣地，更無人會隨意闖入侵犯，這個秘密也就被久久地掩埋了，但一直記載在我們和光照會的歷史中。”

“所以現在的學校里有了減費生住的社區，就是為了假意紀念那些平民們，能更好地安撫人心？”

“不止這一個目的。他們其實是讓平民來服侍的。至于為何學校里貴族能同富人住在一起，那是因為當初重建時那些富豪們為了能讓子女進入貴族學校，特意趁機用大量的經費賄賂校方，還專門請人設計新校舍，以至于達到一人一間的奢侈程度。”

彌浴雪可以從社長的眼里讀出一直抑制著的熊熊烈火，看來他們很恨教會嘛。

社長又說道：“我們之所以把基地建在這里，就是為了不忘先驅們的犧牲，居安思危，以表決心。”

“呃，我能問個問題嗎？為什么是社長您親自為我這個新人講解？”

“啊，我們這個組織并沒有鮮明的制度，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作為發起人，本來也就最了解這里，這也是我的工作。還有，這里同輩之間不必用敬語。”社長咪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