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紅顏知己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8364字
- 2021-01-10 16:04:08
金粉般的夕陽余暉籠罩在皇城中,為綿延數里的街巷瓦舍鍍了層恢宏榮耀的顏色。斜瓦飛檐反射著粼光,酒市門前的彩旗隨風飄搖,四處都是緊鑼密鼓的吆喝叫賣聲,還不時聞到清清甜甜的糯米糕香.........
看著這高坐鳳位的小公主如頭回進城的小村姑一般踩著輕盈的步伐眼中放著光,摸摸這個問問那個,還時不時邊走邊好奇地東張西望,肖煜只滿面笑意默默跟著,心中卻不知作何感想……輕松自如不假,卻另有幾分感慨。
他默默望著夕陽下這個興致勃勃、靈活自如地穿越在人群中的女孩,一度忘了彼此身份,一度忘了自己為何帶她出來!——她仿如一個初次降臨世間的孩子,這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那么新鮮那么神奇!自從相識,從未看到她如此快樂過!現在方知道她笑起來更誘人更好看!——此時的笑意是那么爽朗真實,靈動自然!
她的每一幀瞬間仿佛都烙印在他腦海中:那以指尖輕輕拂過小物件時充滿獵奇卻又小心翼翼的目光;那滿足地拿舌尖點一點糖人后又抿抿嘴羞澀中暈紅的整張面顏;那擋著五顏六色的面具突然張牙舞爪地跳出來做著鬼臉的調皮.........每一瞬都深深埋進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他敢肯定,她眼神中有光!——那種見到徐振、見到陛下、見到將軍、甚至見到太子都不會散發的光!卻不知為何,冥冥中,她吸引著自己——移不開身,也移不開眼……
既已至此,她自不愿拘著了,便釋放了天性再無收斂。她想,若是一會兒能再喝點酒........那便太棒了!畢竟自從進了王府,雖只幾日,卻似經年........畢竟經歷多了便愈發的渴求這種放縱……畢竟現在可以放縱自己忘記那讓自己莫名感動卻不敢親近的徐振、忘記那不盡人意的婚姻、忘記對大哥的虧欠、忘記秦陌寒的欺騙……
她放縱著快樂麻痹著自己,四處環視著,恍惚間,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卻想不起何時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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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玩兒了多久,天早暗了,巷頭街尾各色燈籠皆已亮了,燈坊中卻還是熱鬧非凡。肖煜想著帶她去吃些東西,一摸銀袋才想起方才幾個時辰這被寵壞的小丫頭竟把自己當了跟班,接連不斷拿了東西就溜,像是故意要把自己坑的一文不剩似的!而此時他腰間的袋子中只剩了幾塊碎銀。
“走!帶你去個賒膳的地方!”看著面前這位被不知在哪家店買的極不合身的衣袍包裹著,正沖自己裂開嘴巴露出狐貍似的虎牙奸笑著的“翩翩公子”,肖煜突然心生一計。
還未等若離反應過來,已經被肖煜拉進了一處別館。里面裝潢得花紅柳綠,卻莫名透著一種別具一格的貴氣。各色宮燈彩綢滿掛,琵琶鳴箏木笛疊響,中臺上三五個歌女額點紅妝跳著妖艷絕倫的舞蹈,水袖輕輕然在空中劃著優美的弧線。下面環圍的客人多錦衣華服,衣冠楚楚,有的望著臺上舞動的女子發呆,有的與身旁服侍的官妓竊竊私語,有的品著茶酒,扇著繪滿山水的折扇,并與身旁友人談論著什么,閣中時不時響起鼓掌喝彩聲.......儼然一妓館!
且依著陳設布局看,正是自己險些失身而被秦陌寒發現的那個妓館!
莫非秦陌寒連這個都給他當閑話說了?!
她又忽然想到肖煜知道楚櫻的來處,若是他為了維護秦陌寒方才車上故意說成從徐振那得知的也未可知..........若離越想越堅定了剛才的判斷。
“當日的事!......”
“他可告訴你了?”
望著他拉著自己往樓梯上匆匆而去的背影,她提高了嗓音——樂曲的交響和鼎沸的人聲讓一切談話一時間都變得渺小了。
“什么事?”他回過頭,卻未停步。
望著他茫然不知的神情,她深吐一口氣。看來他什么都不知道。
“沒什么!”她笑了笑,沒再說什么,此時心情倒是出奇的好。
肖煜尋了二樓一處視野絕佳之地,正對舞臺,內可觀歌賞舞、遍覽列席,外可觀燈賞景,臨街遠眺,四面有輕盈柔和的垂簾,松散地挽了個結搭在紅木欄桿上,晚時落下還可自成一間。
二人臨著正對舞臺的弧形闊窗落座,便有位年輕美貌的女子上來服侍。卻是儀態端莊優雅,談吐禮儀恰到好處,絲毫不覺勾欄瓦舍的脂粉氣。
“尋你們頭牌來!”這幾個時辰可把肖煜累的不輕,他滿足地吞了口還未沏出色澤的茶,抬起眼直愣愣看著那女子。
不想她卻嫣然一笑,——那笑清甜,其中卻沒有絲毫不敬之意:“荀煙姑娘可不是誰想見就見的!公子可有訂銀?”
此時的若離只眨巴著眼睛滿腦子狐疑地望著肖煜心想:他既無了銀兩,卻怎敢來這種地方?而且還美其名曰什么?!“賒膳”?!!!
肖煜卻從容不迫,又自斟了一盞茶:“訂銀是沒有,但本公子有信物!”說著,他從衣中抽出一只劍佩,溫柔地捋了捋那青玉下面黑金相間的流蘇,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那姑娘眼中閃現過驚異的神色,遂莞爾一笑退開一步屈了屈膝,“公子稍等!”便轉身繞著閣廊而去。
見此物奏效,若離不禁對這物件產生了興趣,不知覺眼神也被勾了去。仔細一探才看清楚,那流蘇間仿佛有若隱若現的紋路,像是精心繡上去的,至于這繡工......在流蘇間繡圖......也算是了得!
見她的臉不知不覺都快貼上去了,肖煜忙扯開了話題:
“這兒原皆是酒妓勾欄,聽聞去年出了事,不知怎么就被官府收了.......”聽到這,若離的眼神方從那配飾轉向他。
出了事?!,去年?!那不就是自己的事嘛?!
肖煜的目的達到了,眉眼間都藏不住得意的笑意,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續言:
“......原來的鴇娘也趕走了,那些個不干凈的該放的放了,該贖的贖了.......如今改成了官妓教坊,里面多為未成型的雅妓,賣藝不賣身,到了年齡依著官家意思和各府爺的賞識送到府中和宮中去........”
“不過話說.......”他頓了一下,猶豫片刻,卻還是繼續說下去,“那舊日的頭牌荀煙姑娘要技藝有技藝,要美貌有美貌,多少府候都垂涎欲滴求之不得!人家卻堅持留守,并言終身不嫁.......然而官府好像也奈她不何,或許.......”他含笑偷眼瞧瞧若離,“是看在將軍的面子吧……”
果然,他看到了她臉上的不自然。——雖然她極力偽裝,卻能明顯看出至少不像方才那樣輕松自在。他乜斜著的雙眼準確地捕捉到偽裝著泰然自若的她眼中轉瞬即逝的不安。
然而,她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問。
“你覺得.....徐振會來這種地方嗎?”她不自然地胡亂尋著話題,想避過剛才沉默的尷尬。可話剛出口,才發覺自己又一次連名帶姓脫口而出。見肖煜看著自己,她垂下頭羞愧地笑笑。
肖煜也笑了——被那直率坦誠的可愛逗笑了。
“這種地方?.......哪種地方?”他仍笑意盈盈地望著她,眼神中有幾分玩味,又有幾分深情。
“你看他們.......”若離側過身,將整個身體扒在朱漆欄桿上,正好能看到下面形形色色列坐的人們,“他們身處高位,都是一府的主人,王爵的承者......卻棄妻小于府中,來這里找胭脂美人尋歡作樂……”她看到那些人望著姑娘們混沌迷戀的眼神——說不清那是什么,卻有一絲無法言明的情愫在里面......不摻雜任何淫穢和羞辱,卻只是迷戀,似用全身心在欣賞著當前的美好.......
“他們或許.......只是累了。”肖煜的嗓音再一次深沉下來,眼神再次暈染開來,現出一絲頹然。若離卻不甚理解。
“他們不是想拋妻棄子.......或許,只是想尋個安靜處......府中就像后宮一樣,一日不得安寧……而這里,簡單,快樂.......沒有人在意他們什么身份,沒有人賴著他們錢財,沒有人拖累他們的官位,沒有誰欠了誰多少債多少情.......萍水相逢的人可以再無瓜葛,知音知心的人也不需要什么必守的承諾……”
他不知道為何向她說這些,也不知道未經世事的她能聽懂多少。
“荀煙姑娘......”
“是他的知音嗎?”
她不知自己為什么怯生生問出口……只是冥冥中覺得,自己仿佛有些聽懂了甚至領悟了肖煜的話……只是冥冥中信著,這里的人對他們的“知音”有情——雖然不是愛情,但一定有那么些情愫!——一個釋放弱點的地方必定是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動情動心的地方……一定是這樣!
不料肖煜卻回以了然一笑:
“一會兒來了,你自己問她!”
“我.......”還未等若離開口,晚膳已傳到了。都是襯以各色精致青瓷器具且刀工精湛的山珍海味。那擺著膳的小姑娘一邊忙著還一邊扯嘴:“這小公子倒生得俊俏!打前兒怎未見過?許是肖小爺和將軍藏著,不給人看罷?”說著便引來周圍幾個銀鈴般的歡笑聲。肖煜也陪著一起笑,看來他們關系不錯,這倒符合肖煜的脾性。只是秦陌寒.......若離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在這種地方能看到小姑娘們開得起他的玩笑!
“這位可是當朝太子門生!你們幾個說話可注意點!小心哪個字說偏了傳到太子耳中去,讓太子爺也認識認識你!”肖煜心情不錯,遇到這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便和她們扯著嘴胡亂開著頑笑。
“那感情好!我們如今這般頂多就嫁個王爺什么的!恐怕這輩子連太子面兒都見不著!還真沒準兒我能沾沾這小門生的光,到太子府混個妾室當當!”那爽朗直率的小姑娘還大著嗓門與肖煜調侃,卻沒注意若離臉上的笑早已漸漸收了。
“先.....先用膳!”肖煜興致未減,本想接著話茬,卻注意到若離細微的神態,便也收了笑,邊尷尬勸著邊夾了一只蝦子放到她碗中,借著動作湊向她悄悄使了個眼色:“何必當真呢?”
若離咬咬唇,垂下頭默不作聲地食了一陣,也自覺有些小題大做無理取鬧。過了一時,平息了心中莫名燃起的怒火,又見氣氛如此尷尬,便胡亂找著話茬:
“王爺可真是風流瀟灑!在徐振的王府里一呼百應,于妓坊又能召得萬里晴空,真乃神人也!”她垂著眼簾,微微抿了口茶,其實只是借茶盞遮著面顏不敢看他。
肖煜聽聞卻是哭笑不得,真不知這話在夸自己還是在諷刺……這小丫頭連認錯都認得毫無誠意,明明自己硬著頭皮找話題,卻硬生生地話里帶刺!也是像足了她的性格!
“連我你都能尊稱一聲王爺,徐大哥那怎么就改不過來呢?”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照她這般,她與徐振尷尬的現狀關系暴露是遲早的事!不過目前看來.......她似乎也沒想瞞誰.......
這丫頭當真是不顧了堂堂齊王的臉面!
這幾日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似乎都在隱隱冥冥中暗示著他:面前的這位——似乎壓根兒沒把徐振放在眼里!
“徐大哥也有他的難處……你不該這么防著他.......”肖煜淺淺嘆口氣,為她盛了半碗晶瑩剔透的湯水,語氣又恢復了低沉:
“本為一家人.......何必呢?”
“她們是一家人,我就是個外人……”若離垂下眸子端起湯盞暗自咕噥著,說不清這語氣中有幾分埋怨,又有幾分不甘。
“他們有他們的歷史,有他們的故事,有他們不愿為人知的秘密........你都不曾想著接近,又怎求他們來主動親好呢?”
“平心而論……徐大哥又有什么錯呢?”
“.......”
肖煜不斷勸著,不知這些話是說給若離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說著說著便失了神,只一刻也未停歇……不知不覺二人卻已對峙多時,一人滔滔講著,一人默默聽著.........又不知何時,殘羹已被收走了,桌上只留了酒盞和那劍佩.......肖煜卻絲毫未注意到,此時若離正努力忍耐著心中愈燃愈旺的怒火,漸漸緊咬著嘴唇紅了眼眶,直勾勾地盯著桌面某個角落,眼神中全是委屈與不甘!
他的話.........實是說到了她心里!
這些話,這些天來,她亦不斷地詰問著自己!
“不說了!喝酒!”肖煜總算注意到了若離,遂停了話,卻一時不知如何勸,便立即斟了盞酒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推。
一時激憤也無處發泄,若離只得拿起酒別過頭去一飲而盡,那速度之快連肖煜都瞠目結舌.......不料隨著一股股熱辣的泉涌下肚,晶瑩的淚珠不經意間滑落面頰.......
滿臉梨花帶雨的她凝望著著那舞臺的方向,無意中躲避著他的眸光。那下面繽紛多彩的花紅柳綠一時間都變成了隔著一層霧氣混沌交融在一起的朦朧泡影……在這個地方,她也想如他們一樣!如他說的一樣——
暫時忘記一切!
忘記身后事.........
他默默望著她靜默在面前的背影,既恨自己剛才說錯了話,又因她的無助心痛如絞........但他似乎不后悔說那些話,——即使是違心的話!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會明白,也早晚有一天,她會是徐振身邊最重要的人。
“肖王爺可有些日子不來了!”
身后忽傳來溫柔纖細的嗓音,那聲音如清冽的甘泉,勾人回頭去看。若離卻羞于讓人看見自己失態落魄的模樣,微微側首斜眼過去,卻只見那女子已移著輕步向這邊過來,婀娜纖細的腰身,輕盈素雅的飄帶,精致高貴而不雍容累贅的寰髻,隨著那步遙玉碎細微清脆的玲瓏作響緩緩近前來.........直覺告訴她,這就是他們口中的“荀煙姑娘”。
“這位便是離姑娘吧?”溫柔似水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知道她在向自己行禮。
若離無奈,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轉過身,垂著頭屈了屈膝回禮,卻仍板著臉,此時讓她強裝笑顏簡直比登天還難!
見她紅著眼框,對面的女子莞爾笑了:“怎么哭了?”聲音卻輕柔得如絲如綢。還未正眼瞧她,光憑聲音,若離便已能想象到她何以成為秦陌寒紅顏知己了。
“方才說起傷心事,便落了兩滴淚……你且讓她緩一緩,先說說你的事。”肖煜見若離招架不住,便把荀煙的目光引向自己。
他小心翼翼托起那案角的劍佩,淺吭一聲遞到她面前。
空氣仿佛凝滯了幾秒,若離看到她失落的眼神和微微顫動又咬緊的薄唇……先是驚,又是疑,繼而為沒落........
此番正視她才發現,此人竟是如此美貌高雅!——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不似番錦或蓮妃矯揉造作的儀態,不似妓樓中的庸脂俗粉,她的模子仿佛就是為這端莊高雅的氣質專門打造的一般,周身散發著高貴典雅的意韻,一切都那么完美!特別是那溫柔似水的眼神仿佛一眼便能勾人魂魄,令之神往,再難相忘……
只是......有些別扭.......
說不上來哪里別扭。
“他.........”
“不收?........”
她猶豫半刻,方竊竊問出了口。她始終沒敢挑眼看肖煜,眼神低垂著聚焦在那玉佩上。此時她多么想伸手接過來,肢體卻不聽使喚!她明明百般信賴肖煜,此時卻不由得懷疑他動了手腳!
若離一眼看穿她眼神中的失落,她已猜到那是她托肖煜送給秦陌寒的。
“你也可以理解成.......”肖煜無辜地撇撇嘴淺嘆一口氣,絞盡腦汁想著緩解尷尬的對策,“我壓根兒就沒告訴他.......”他邊開著玩笑邊探問著荀煙的眼神,他很在乎她的信任!——他自從跟隨秦陌寒便認識了她,說起來也算舊相識,不知陪著他們過了多少心事繁重的日日夜夜……若說她是秦陌寒的紅顏知己,她何嘗又不是自己的紅顏知己呢?!
見他正經起來,荀煙突然輕松笑了:“不收便不收吧,好物件不怕沒人要!”說著便順手接了那劍佩收到衣中。一瞬間仿佛剛才只與他開了個玩笑,一切都隨著那釋然的笑意煙消云散了,卻只有若離注意到她眼底仍抹不去的失落。
“這就對了!來,坐!你們兩個也正好熟絡熟絡!”肖煜自以為她想開了,心情大好。
“荀煙今日約了客友,就不便陪肖王爺飲酒了,離姑娘也少喝些,一會兒,著王爺送您歸去!”那溫柔輕薄的聲音纏纏裊裊,輕盈柔軟,好是好聽,卻有些虛幻單薄,仿佛沒有絲毫底氣,卻不似常人說話——
似乎這就是方才所覺“別扭”的根源!
若離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什么客人?連七殿下的情面都要駁?”肖煜不打算放她走,故作不滿抬眼望她,還特地擺若離的身份出來。不過,他似乎也只是嘴上開玩笑不饒人罷了,誰不曉得是荀煙自尋的借口?若真要離去他也沒信心能攔得住。
那荀煙卻莞爾一笑,什么都沒說。向二人各頷首屈了屈膝,便轉身泰然自若地優雅離去。
在她轉身的剎那,若離銳利的眸光不經意劃過那廣袖擺動間閃過一瞬的白皙小臂,終于捕捉到那方才一直隱隱讓自己惶恐不安的答案!——
那上面有紅色的棱角燒印!
自己在秦陌寒的軍營中也見過!
在那個黑衣女子身上!
就是那個自己救下的女子!
可她......
不是被割了舌頭嗎?!!!
方才聽到的那溫柔似水、飄渺細膩的聲音......
竟然是........
腹語?!!!
她一直在對著口型說腹語?!!!
若離心中不由得燃起一陣忐忑不安,雖然這樣推測過于大膽,但這是目前最符合一切事實的答案!她繼續想著更令人惶恐的事……
如果當真如此.......
秦陌寒必定知道一切!
可這姑娘的臉和當日自己所見并不相同……儼然一副教坊主的模樣……
而肖煜與她舊日相識卻未曾懷疑過.......
莫非是.......
易容術?!!!
若離突然想到秦陌寒身邊的郢昭精通易容術,而初見楚櫻時在離顯宮也得知秦陌寒與那頭牌有故交......
如此便全對上了!
如此易容既替了他人身份,又不會讓見過割舌場面的軍士有所懷疑……就連離她最近的肖煜都未曾懷疑.......實是好計策!
可她替了誰?那真正的“荀煙”呢?
死了嗎???
秦陌寒所謂的“需要她活著”就是讓她以舊日頭牌的面目潛入官妓教坊?!
他想干什么?!
以秦陌寒殺人不眨眼的做派,再加上如此行事那舊時的荀煙絕不能再出現.......若離無法想象在他的劍下那無辜的犧牲者是否還能留有性命!
當然,她希望,這一切都是自己胡亂猜度,但細細想來,越想越覺得,方才那位姑娘.......真的很像那黑衣女子!非常的像她!——雖然她不論容貌、談吐或氣質都偽裝得很好,但那種由內而外散發的韌性和剛毅卻不會變.........方才接玉佩時那眼中閃過的不甘和那晚遠遠望見縮在秦陌寒懷中淚流滿面的委冤一模一樣!
“她........可曾變過?”
倥然望著荀煙離去的方向,她不知覺輕輕問出了口,那方卻早已無了人影。
“為何這么問?你是說聲音?”肖煜的話引得若離看向他,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為他竟也知道!
不想他卻笑了:“妓樓出事的那段時間一度混亂,官兵狗仗人勢,把這里弄的雞犬不驚,沒幾日她就病倒了,整日在房中休養,也不讓我們派的人去照顧,便沒再見面.......好像........”他努力回憶著,“她恢復以后,便成了這副聲音,言是藥物作用再加上從前賣唱將嗓子毀了,從那時起便只能細語言吐,你別見怪.......”肖煜邊講邊自斟了碗酒,他為她的不幸而惋惜。
若離自然清楚,這便是那女子設的局!也就是說,就在她被秦陌寒救走之后不久便順利頂替了荀煙的身份!——那正如肖煜說的——是在自己險些被辱,也就是所謂“出事”之后的幾日!!!
如此說來,她便全明白了。
“怎么了?”肖煜望著若離沉思的神情,心中生疑。
她猶豫。
此時她多么想把一切都告訴他!他待自己是那么真誠!他理應得到真誠的回贈!
可為什么莫名說不出口?!
自己要幫秦陌寒嗎?!自己已經上了賊船嗎?!
可為什么幫他?!憑什么幫他?!是不敢還是不愿........她似乎愈來愈看不清了.......
“沒什么.......”萬千言語匯成輕描淡寫的三個字悄然滑過空氣,她斟了盞酒細細品著。
肖煜也笑笑,兩人便對飲起來,一晃已過了些許時辰......
“王爺是不是喜歡她?”已經不知自斟自飲了多少盞,她只覺頭腦微醺。
不料肖煜卻咧開嘴笑了,他紅了額頭,也有些醉了,那笑中卻帶著苦澀........“將軍的女人,我哪敢喜歡啊?.......”他混沌的眼神中閃過一瞬遺憾,仿佛在追憶過去。
“你們兩個.......都往他身上撲........”
“一個都沒好結果……”
他迷惘地笑著,又斟了滿滿一盞酒,顫抖著手臂送到嘴邊一飲而盡。
“我勸你.......別不死心了……”他赤紅的雙眼充滿血絲,似認真誠懇地訴說著什么。
“徐大哥是個君子.......他委屈不了你.......”
他憂心重重望著她,眼中全是混沌的凝淚。卻得不到她的任何回應。
她只默默垂著頭,卻不覺咬緊了唇。
空氣凝滯了很久,只有沉默和斟酒的呤叮聲。
“將軍不敢娶你!”過了許久,他垂眸默言,卻引得她一個挑眼將眸光直射入他眼中!
她仿佛再次聽到了那來自久遠之前——其實才幾日之前——徐睿的深切叩問!
在她眼中,他看到了不甘,看到了責疑,看到了不安.........
但他莫名知曉,她若執著下去,命運只會更悲慘!
“看見那兒了嗎?”他抬起疲憊的小臂指著對面的闊窗。
“幾個月后,大軍就回來了……他就從這下面經過......”
“你若想求證,就來這!來迎他!你甚至從這跳下去!當著眾軍百姓的面,你看他會不會去救你?!”
“或是等他回來,你直接去營中、去帳中找他!你看他敢不敢留你一宿....你....”他恍了下神,忽然頓了下。不由得咬緊牙關,如鯁在喉,他垂下眼簾:
“你看他敢不敢要你?!”
又是一陣沉默。半刻后,他續言:
“他在乎世人的眼光.......比你更甚!”
這句話沉重地壓在她心底,久久揮之不去。
她的心莫名顫抖,但仍然自欺欺人般一遍遍告訴著自己:他醉了!不清醒了!他只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只是在開玩笑!
“我...是....齊.....王....妃......”她沙啞著嗓音一字一句地言出,像是在告誡肖煜,又仿佛在提醒自己。
“我的身子.....憑什么給他?”
說著,不由得潸然淚下,瞬間如決堤之河般打濕了蒼白的面頰。
“我就知道!”她飲了盞酒,突然笑了。此時卻已不甚清醒了,她騙著自己,
“你是他派來的!”她咧開嘴沖他笑,卻莫名透著苦澀。
“從你送我鴿子我就知道!”她將頭枕在雜亂疊交在桌上的雙臂間,指尖懶散地把玩著酒盞發出脆響,卻仍笑著.......笑著........
可笑著笑著,卻哭了.......
她又何嘗不知在自欺?!這些天,自己想盡辦法找著各種理由證明遠在邊關的他早就知曉自己現在的處境,證明他棄的是自己而不是楓若青!證明這一切都是他的謀劃!證明是他欺自己的他騙自己的!證明他并非無辜!........
可若他真的無辜怎么辦?
若當真冤無頭,債無主,無端被命運戲弄找不到元兇.........
自己又能原諒多少?
“徐大哥、你父皇、將軍、番驍.......他們最終不可能處于同一個陣營.......”
“你早晚得選擇.......”
肖煜深沉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他說的這些,自己又何嘗不曾預感到?!卻一直躲避著......
她將臉埋在臂彎中,眼前漆黑一片,只身體在顫抖……卻無人聽得到那心底的啜泣聲……
忽然腦中一片昏沉,意識也漸漸消退……
仿佛那日中了迷魂藥......
肖煜?!!!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里是妓樓!自己答應徐振今天要回去的!自己要保持清醒!卻已無力回天.......
意識仍在一點點消退……
身體也逐漸乏力.......
抽泣聲愈來愈淺,直到無了........
.
在那最后一絲朦朧的意識消退之前,她仿佛感覺到他輕輕撫著自己的額頭,又仿佛聽到頭頂上近在遲尺卻又仿佛很遠的飄渺溫柔之音.......
“睡吧……”
“明日送你回去......”
.
“你可知道......”
“今日你隨我出來........”
“陛下才能重視王姐........”
“你是圣女!”
“你的意.......在他們看來........”
.
“便是上天的意!”
.
.
.
最后幾句,她未聽真切,便失去了意識。
或許明天.........
都忘了吧……
.
此時,一切都安靜了。
歌舞息了,街燈滅了,樂聲無了,人聲遠了……
唯半彎飄窗遙外——
一輪皎月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