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白露為霜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4472字
- 2021-01-07 10:58:11
若離思得出神,卻不知覺麼麼已將發綰好了。
“陛下今兒晚御駕王府設宴,殿下白日便不必回宮見禮了,晚宴上一齊備了便罷。反倒是......”
她有些恍惚,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猶豫片刻,又試探著訕訕輕道:“反倒是小夫人和小郡王.......已在前廳等候多時了.......這么拖著也不是辦法......”
她回眸望著不遠處趁她倒盞茶的功夫又一次趴回妝臺上打著瞌睡的若離,無奈地嘆了口氣,
“奴婢知道!殿下不情愿,可這禮是早晚要受的......也就敬盞茶的功夫,再寒暄幾句,事情也就了了......
.........他日殿下愛見見,不愛見就不見,總沒得氣受!.......又何必.......這第一面就.......
........就把關系拖僵了呢?”
“那殷氏郡主是蓮妃娘娘的外戚,自幼受寵,又是在宮里長大,于各位娘娘面前也都有臉面,論身份地位、論樣貌才華,哪一樣都足夠一個正夫人了!可當年陛下還不是鐵著面沒允?現在想來......陛下當時心中便自有盤算!這王府的主位怕是早已留予殿下了!......
.........想來殿下和王府的緣分......怕是早便注定了的.......”
那英麼麼苦口婆心拐著彎地說盡了好話,若離聽著卻盡是刺耳。她倒有幾番長舌婦的做派,頭次見面便上趕著闡明關系分析利弊,倒是話里話外不忘搬弄是非巴結自己,只是這話鋒一聞便知是個墻頭草,多少有些捧高踩低、迎新棄舊的痕跡。
大清早便被人在耳旁毫不停歇地嘰嘰喳喳顛來倒去家長里短,若離聽得煩,便不甚理會。
見若離不甚應答,那婆子更是不識眼色,自顧自飲著茶蠻說起來:
“想來那已故芪王妃的小郡王早已過了十歲,至今卻未得封世子,如今看來.......這位子.......”她忽向妝臺的方向引頸噓言:
“也是王爺刻意留著的!”
繼而,見那背影仍一動未動,又刻意放大了聲響:“畢竟王爺念著公主......哎呦!......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那刻意裝出的喜悅與高傲像是故意賣弄攀了高枝,蠻說著給外面人聽的,倒讓人不覺生出許多厭惡。
見若離不管顧,知道是個好惹的,英氏便再也收不住了話:
“至于那小令氏,本就沒什么底子!市井娼人罷了!能入王府算她走運,平日也就靠王爺罩著!若是沒了王爺那幾分垂憐,她也能算得個阿貓阿狗的!?......“
.......
若離想著,那婆子一說起小夫人,口中更無了章法,聲音大得仿佛要穿過院墻直抵那小令氏的闈房。仿佛平日積壓的嫌怨終于找到機會在自己這棵大樹的蔭蔽下無所顧忌地肆意噴灑一番才解氣........她不像來幫忙的,倒像來幫自己樹敵的!還仗著主家勢力變著法兒地羞辱舊主來撒怨氣,那趾高氣揚的神態倒像是來替自己做主的了!
不過自己尚且都不知能不能在王府站穩腳跟,現下論及蔭蔽他人,且實是為時過早了.......
事實上,自從英氏那第一句“愛見見,不愛見就不見,總沒得氣受”一出口,若離便已經開始倒胃口了,后面的話也自沒太過經心,只是模模糊糊地聽說竟還有一位,而且還有個十歲多的孩子,而自己竟一無所知!恍惚間又徒增一瞬無奈劃過心頭......
卻很淡然......
.......淡然到毫無感覺。
無悲,無妒,無恨,無怨.......
卻只是無奈。
很輕、很淡.......卻只一瞬間便煙消云散了。
“本宮若不見,還討得氣受了!?”
她忽而一語打斷了英氏流水賬般的自說自話,對登面便不甚討喜的人,若離也不愿賠上好臉色浪費心神。
見若離突然活了過來,話語間卻隱隱透露著不甚欣喜的神態,英氏便知是自己說錯了話,方欲尋思著說些討喜的油脂話來緩和氣氛,可還未反應過來,卻又被若離搶了話去:
“絲琴隨我去罷,麼麼不必隨了。”
說著便徑自起身往外去了,自始至終鐵著面未瞧她一眼。
那麼麼正愣神,卻又被方行至門口的若離忽而轉身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哦對了!麼麼若有空,便把楚櫻尋來罷,想來現下這里全是生人,我新嫁來,身邊總合有個知心的不是?”
明知去宮里要人,她一個王府的乳母必做不得主;也明知論著身份年齡和早晨說的那番話,那英氏打的肯定是留在自己身邊侍候的主意,若離卻故意拿話頂她。實是嫌她太閑了,盡是費著時間在這里搬弄兩個妾室的是非!本因昨晚的事心神還恍惚未定,現下卻被她攪擾得更加煩亂!
她越是想要貼的近攀高枝,若離卻越是話里有話,刻意于字里行間透著嫌怨與生分。那麼麼久經世故,乍一聽話風便知是何意了。
若離也未多說,一氣之下連婚服也忘了更下便徑直轉身出了門。門口默默候著的絲琴也未敢多說半句,攜了件雪白的披風便匆忙跟出去,只留了瞬間懵了頭腦的英氏愣在那里,半晌未回過神。
.
見若離出了小室便直沖著府門而去,一路上盡是辟著捷徑,也不欣賞園內景致,絲琴心中起疑。慌張之余,卻只能默不作聲緊緊跟著,畢竟現下新夫人身側只有自己,若出了什么不該有的,也便盡是自己的責任了。
“夫人不去正堂?”
絲琴再三猶豫,還是咬著唇怯怯問出了口。
“我們回宮一趟,接了楚櫻來。”
若離仍急匆匆地趕著,始終未停步。
她不知為何突然在直覺驅使下產生如此想法!接楚櫻過來本不必勞師動眾親自回宮,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如此想家!
現下,想見父皇......想見大哥.......想見楚櫻.......想見楓涇......想見彩蝶.......
想見所有曾經、哪怕曾經一度關心過自己的人......
想見......
母后!
突然想再次閉目銘心感受一番母后住了十余載的宮殿,再次沉心靜息體會一遍她曾活過的痕跡!........從前那從未顯得如此珍惜而求之不得的一切,那從未靜下心來細細體味感知、從未料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遠離而去甚至遙不可及的一切........忽而在一瞬間涌上心頭.......
莫名想念........
莫名留戀......
這里——
四處皆陌生著。
這里......
無數陌生的眼神盯著自己,無數陌生的面龐朝自己“飽含深意”地微笑,無數陌生的言語似隔著層紗、繞著怪異的腔調各自饒有興趣地變著戲法,無數陌生的關切卻早已在不知什么時候成了利益侵吞下的籌碼......
這里,莫名的令人慌張恐懼,予人不適,著人戰栗.......
這里......憑直覺......
不斷促著自己逃離。
越遠越好……
.
匆匆趕著腳步,不知不覺,二人卻已行至府門。
若離招呼也不打一聲,足也未歇,便徑直引步而出,立時一左一右兩柄長戟應聲而落擋住了去路。
“稟大夫人,只因王爺辰時朝前有言,不得放夫人出去。小的多有得罪,望夫人見諒。”來人畢恭畢敬行了禮,眼觀著是個掌事的。
他竟敢在新婚第一天禁足自己!
這是若離始料未及的。她更未料到他竟猜到了自己欲回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莫名而來的恐慌油然而生:
他是要禁足自己一時.......還是要........
一輩子?!
無論怎樣,自己要搏一搏!這第一次便向他低了頭,以后便只有唯命是從任人擺布的分兒!
“本宮回朝見禮本是正理!又怎聽憑他人禁身?!”她來了氣,想著若不是今晚父皇親臨王府,白天本應去見禮的,便抱著僥幸尋著借口,說著硬往外闖去。
氣上了頭,若離言語間也不甚思量,對這樁婚事的不滿和嫌怨立時展露無遺!
不知為何,甚至時至今日,已然牽了紅錦,拜了天地,度了洞房,著了嫁衣,梳了婦髻,若離內心深處卻仍然絲毫未曾承認這樁“騙取”的緣分!
.......而這一切,都在她毫無察覺地憑著直覺脫口而出“本宮”、“他人”之時被那守門的小將們瞧得真真切切。
她實是未給徐振留絲毫的顏面!在王府多年,他們從未曾見過新婦新婚第一天便當著下人擺起怨懟、言語間還處處拒王爺于千里之外的!
幾個將士方是一愣,面面相覷,也忘了管顧手上的兵器,不知覺漸漸落了地。眼見著險些把若離放了出去,那管事的立時反應過來:
“否則!.......”
若離停了步,倒想聽聽這徐振還給自己留了什么“驚喜”!
“王爺言.......否則......”那人抿了抿唇,垂下頭偷眼瞟著若離的背影,咽了下口水,訕訕有聲如蚊蚋:
“否則.......軍法處置。”
聞此言,若離盡是驚,卻無怒。吃驚之余卻似滑稽有趣,若離險些笑出聲來。他真當自己是誰啊?!還真敢言“軍法處置”?!還真是幼稚到小孩子過家家小女人吵架——非得占了上風分個高下!?
這話自然不值得信.......自己是圣女,背后尚且有皇宮撐腰,他再怎樣也不敢妄動自己一根汗毛!明知下人領了命卻不敢執行,這話顯然是嚇唬自己聽的!他也盡當自己是嚇唬嚇唬就跪地求饒的了.......實是可笑!
“那便看他如何軍法處置了我!”她不愿理會過多,正欲抬步離去,絲琴忙跑上來,湊近了悄聲言:
“要不......”她有些猶豫,“夫人今日便算了吧。”
“王爺怎么說暗里也是太子黨的人,現下陛下和太子殿下正不和......夫人是陛下送出的人,王爺禁夫人出府的事兒若是捅到宮里,又不免陛下想些什么......若是忌著太子扣押了圣女威脅別的什么不該奢求的,于太子于王爺都不是好事......”她顫著嘴唇偷眼瞧著若離,一副機靈的模樣:
“您......您說呢?”
她知徐振張狂,卻以為他懂得分寸,只是氣不過昨日晚上的事撒撒氣罷了,卻從未想到他竟敢搬出大哥的安危威脅自己!
——這是自己的軟肋,是不容觸碰的底線,豈容他來隨意踐踏!?
既已成夫妻,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本可以互不侵擾和睦相處,自己也不愿徒生是非多惹嫌隙,他卻為何偏偏要讓自己恨他?!
“他教你言的?”看似在問,卻并非發問。若離通紅的雙眼責疑的眼神盯得絲琴頭皮發麻,她不自然地努努嘴角未做聲,閃爍著回避的目光默默垂下頭。
若離亦垂下頭,默然了........
他實是贏了。
自從他搬出大哥,自己便已沒有退路,只能屈從了........
........自己知道,他也知道。
心沉了,神落了,方才急欲回宮的那股熱情忽而間煙消云散了,才立時感知了這隆冬的寒意.......她微微蜷動手指,卻早已凍得僵硬了,微然動輒下,竟還有些生疼。
絲琴欲給她披上狐皮裘風,可還未搭上肩,卻被若離默然轉身閃了去,愣了一刻,卻倏忽間黯淡了神色,只得收了去。
若離垂著頭,雙手緊緊摩挲著默默往回行,剛邁過門檻卻又停了步,卻未轉身:
“既言‘王爺’,又何必喚我夫人。”無了方才的神氣,輕言微語,反倒平靜許多。只這周遭的空氣也瞬間凝滯成霜,伴著昨日積下的皚皚白雪為世界掩了一片嘩然,增飾了幾分質樸。
“回夫人的話,歷時王爺有令,于府內稱將軍,讓下人聽著也有幾分軍威法紀,不至于狂縱逾矩;于外面稱王爺,實提醒同僚這層皇眷關系,也多幾分敬重。王爺思慮深遠,才得保王府昌盛至今.......”
怕是不止提醒同僚,且更多是提醒陛下吧.......若離這樣想著,卻未說出口,免得再徒惹爭執落人口實。
“既是在外稱王爺,可婚前傳入后宮的,卻為何只是‘將軍’?”王府的人當然不知自己回來意下所投何人,若離自然敢這么問。
“回夫人的話,前月將軍言,宮中不喜稱皇親國戚,便令王府上下皆改了口......傳到宮里,若非刻意言改,自然只是原話了。”
“何時?”
“概......三十幾日.......”
“正是自隗北隅回來的日子.......”她潛聲默念著.......
原......非是后來改的.......!!!
而是.......自一開始.......那“將軍”———就是徐振!
而自己料想的人,卻是自一開始就未曾考慮過這樁婚事!
他自一開始就在躲......!
自一開始就毫無猶豫地把送上門的自己輕而易舉地“送”給了徐振!
!!!
如今,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卻無了先前那幾分淡然。
卻有幾分失意........
只是失落之余......
卻還有幾分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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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踱步進去:
“日后改了罷,‘王妃’聽著更順耳些。”
“可.........”身后的管家顧及徐振的令,方欲辯解,卻被若離鐵著面一言打斷:
“外面的我不管,府內的.......
..........我說了算!!”
看似平靜,下人卻皆無了聲,不敢再輕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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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晌午,暖陽照射下,園中小徑的積雪已然泥濘不堪。婚履單薄,已然融濕了半盞,整個足面似踩在刀尖,卻是早已無了知覺。
靜靜聽著一步步腳踩碎雪的聲響,漸漸與沉重而又紊亂的心跳融為一譚.......冥冥中不知為何偏偏要讓他們改了喚.......
終究是提起那帶著誤解的稱呼如諷刺一般……?還是自己終究選擇了擱置、而不是原諒那份已然鑄成的欺騙而引發的嫌怨?
還是......
每當提起“夫人”二字,
便莫名念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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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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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念及,又徒增幾分失落黯然,
自惹了心神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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