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殘蝶翩翩惹白煉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3656字
- 2020-12-12 14:03:20
刑場之上。
四下屋舍環(huán)繞,街鄰高坊,卻是萬人空巷。
木臺高聳,鍘刀案木齊備,旁邊一左一右兩個赤膀武士執(zhí)刀點地,古銅色的皮膚在盛夏烈日的灼燒下沁著油光,密腮怒目,蠻武兇煞。
臺下早已人頭攢動,人山人海。無論知與不知,眾人皆愿一睹這即將成為太子妃甚至將來王后的番北美人在一夕間墮入深淵的悲哀。
正對行刑臺的高磊上,副將龐岐早已威坐在絳紅雕漆木案后備令,旁邊隱密處還坐了那新任的大監(jiān)任立,名為協(xié)助,實為監(jiān)督,老國王素來多疑,唯恐秦陌寒徇私枉法。
幾人擠進那混雜的人群,若離不愿與那將死之人謀面再生是非,她并未站在明顯位置。“今日不是......”若離頓了下,想著如何稱呼,“將軍監(jiān)斬嗎?”她不想,至少目前不想,與他,這個父皇無比器重又暗中防范的人,這個自己絲毫看不懂的人有任何瓜葛。
“難道殿下想去臺上看嗎?”秦陌寒早知番錦的“叛反”多半是若離所致,定不愿與她正面相逢,便故意如此說。他卻并未回視她投去的目光,邊淡淡說著邊時刻警惕觀察著四面八方。
他今日倒是奇怪,主動放棄了那監(jiān)斬的席位私自帶自己出來卻貼身保護著,現(xiàn)又左顧右盼,像是當真預料到要發(fā)生什么似的。不過若離懶于訊問,因為明知得不到任何答案。況且他怎么樣于自己又有何干?只要知道有他在安全可保便足矣。
若離只是氣,氣自己精心策劃的騙局卻被父皇、秦陌寒這種“可惡的精明之人”不費吹灰之力識破。
猜想著今日番錦那最寵溺她的哥哥番驍必然大鬧一番,至于怎么鬧自己也難想象。
但父皇既然將刑場設(shè)于街市示眾,便已明確她的反叛、敵對與罪孽.....這是借此在向世人警告!在向世人宣判這背叛的下場!...........
即使.......即使他再清楚不過.......
這位番北美人.......
她什么都沒做.........
若離突然失了剛聽聞此事的快感,懷疑自己做的是對是錯。
她殺了人......很多人!很多觸及自己心扉的人!
可........罪孽再深,再大,亦無所觸及國家!
戴著此等罪名而去.........
值嗎?!
是自己.......!
親手為她安了這罵名!若如今再加上那無辜的番驍,自己便也無法饒恕了........
要找到他!必須找到他!不能由他胡來!
若離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那高大驍勇的身影。她看到了!就在不遠處人群中!他身著平民布衣,發(fā)飾也與契凌相差無幾,唯恐徒生嫌疑。
若離推搡著人群擠到他身后,她緩緩抬起手,在將要碰觸到他的小臂時停住了,猶豫了,她不知此番番驍是否有恨.......是否再不愿饒恕自己了……
但.....即便他有怨,有恨!也再不能枉葬一條生命!
若離冰涼的玉手輕輕附上番驍?shù)谋郏剖前参浚剖莿褡瑁剖瞧蚯箴埶 ?
他轉(zhuǎn)過身,竟是雙眼紅腫,怒目兇煞。若離下意識地垂下頭不敢直視,或是由于愧疚吧……
然而片刻,他便恢復和善,卻始終愁容滿面。
他自知若離此來為何,卻也感激她關(guān)懷自己,“錦兒........”他垂下頭,“是她咎由自取.......”他安慰她,卻不敢看她,怕若離看到自己的悲傷,無可形容的悲傷!可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從自己口中說出卻如此之難……如此之重……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這本來應該恨之入骨的人,本來應該殺之而后快的人......
遇了,見了........
卻無此心了。倒反來安慰..........
若離突然不知如何勸,甚至要不要勸!只瞬間直盯著番驍?shù)碾p眼問道:“你可會救她!?”她也不知此問是出于何目的......甚至有無數(shù)個瞬間,
倒希望他救了.......!
她想起了大哥。此番番驍救了她......也便安心了。
而自己........
或能減些愧罷........
但他們皆知,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不可能!重兵把守下,任立的監(jiān)視下,百姓的怒目相向下,他們插翅難逃!然而即使成功救了,番北與契凌的多年交好........也算破了。
番驍自然清楚這一點,一邊是自小寵溺的親妹,一邊是家族榮辱........他不知如何回答若離的問題……
因為他自己心中也無答案........
.
忽聞那通向?qū)m城的主街道上人群一陣喧鬧。那處兩匹馬正拉著滿負菜葉、棄物的囚車駛來,前面一眾兵士開路,圍觀的人群自動分開兩側(cè),讓出那條通向死亡的“天路”。
后面密密麻麻跟著兩隊鎧甲,看來父皇今日是備著番驍?shù)臓I救,已準備好把番北的勢力一網(wǎng)打盡了.......
車子駛近了,若離看的真切,看的無端心痛!.......那滿是污塵污水的囚箱木欄之中,番錦蓬頭垢面滿身棄物污濁跪坐著,手腳皆帶著烏黑沉重的枷鎖。現(xiàn)已面黃肌瘦,面部骨骼的紋路清晰可見,全身上下體無完膚,污垢和傷口融為一體,在身體各處反射著太陽灼熱的光暈。她垂著頭,披散的臟亂長發(fā)也順勢垂下,幾乎遮住整張臉,只留了一只滿是不甘與怨念的左眼翻起,紅腫著直盯著那指點辱罵中的人群。
她在尋覓!尋覓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雖然未知.......
她找到了!自小寵溺自己,萬事隨著自己之意的親哥哥!她的目光變得溫和、變得驚喜、變得感動、激動.........
若離確是被震驚了,心痛了,后悔了!可方才只顧看著那囚車發(fā)呆,卻未顧及番驍已在不知什么時候不由自主擠到了人群最前排,此時正毫不避諱地與番錦對視著。只是他眼神空洞渙散........
他在猶豫........在沉思.........
他........無從抉擇。
他........并非堅定!?
車子在街口停住了,幾個兵士過來,伸手隨意抓了粗重的鐵鏈將車上那個弱女子“牽”出。番錦只得走出囚車外,跛著腳踉蹌跟隨,腳踝和手腕被鐵鏈銬住的地方已印出好幾道血壑........鐵鏈跟隨她不規(guī)則的步伐發(fā)出呤咚的悶響。
她始終回頭望著番驍........乞憐、渴求、期待.......
待走至刑臺階下時,她忽拼盡全身力氣掙脫出幾個壯漢的魔掌,那首領(lǐng)未預料脫了手,被鐵鏈劃了一道不小的傷口。
她拖著長長的粗重枷鎖拼盡僅剩的力氣跑向番驍!番驍見狀,卻也下意識的迎過來,只是他始終越不過那重重圍堵序列在道路兩側(cè)的士兵。
或許........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時順了心意便好。
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了!
她突然被腳上纏的粗重鐵鏈絆了下,撲通跪跌在番驍面前,兩只布滿烏色血色卻仍現(xiàn)白皙底色、瘦骨嶙峋如骷髏般的手緊緊抓住番驍?shù)慕笊选?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她劇烈地晃動著番驍?shù)囊陆螅瑵M臉淚光,融化了臉上的血水布滿面頰,可怕卻可憐。
人來了!想見的見到了!近了!就在眼前了!番驍卻一時不知如何了……
該如何選!?
該如何選!?
.
不錯!正如父君所言!
任何人—包括王族—都將成為國家的葬品!
他留戀!他心疼!他不舍!他滿面淚痕怔怔望著眼前這個昔日寵愛有加青梅竹馬此時卻跪地乞憐的親妹妹.........
在家族與她之間.......他........
別無選擇。
.
他始終沒有俯下身去撫一撫她,抱一抱她,始終沒有給予她任何回應,任何答復,任由她聲嘶力竭地劇烈晃動著自己的衣擺不斷喊著“哥哥”,任由她的聲音愈加顫抖瑟瑟,愈加撕心裂肺.........
他........
無言。無應。
幾個官兵初始未敢阻攔,萬一這番北王子當真鬧起來,這牽扯到契凌與番北的政事豈是自己能夠參與的?即便參與了也會被多疑的陛下趕盡殺絕吧……但現(xiàn)在看來,番驍?shù)膽B(tài)度已明確了,
他........
退讓了。
也無需再生諸多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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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領(lǐng)頭的官兵向臺上望了望大監(jiān)任立,他思考片刻,雖然陛下有意借番驍救人鬧事強按罪名,但如今番驍并無意反,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主發(fā)事由,便擺了擺手示意。
那首領(lǐng)會意發(fā)了命令,幾個兵士立即上去將番錦拖走。
可她怎會輕易放棄這最后一線生機?!她死死抓住哥哥的下裳,哭著,叫著..........
經(jīng)了鞭打,她如今的體力自然敵不過那些官兵,方才因鐵鏈脫手被劃傷的首領(lǐng)直接使足力氣拽住鐵鏈將她拖出好遠,在堅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漬。
她的哀嚎愈加凌厲,淌著血且瘦得如削了骨的雙手向著番驍那處在空氣中狂亂抓著什么,鐵鏈被扯得緊繃,在她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
她.........
始終抓不到任何東西。
而她不知.......
早已注定抓不到任何東西。
她離他.........
只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
他........
默默閉上眼。
淚。已掩面。
傷。已掩面。
.
她看清了!她看懂了!
為了家族,為了王位,為了番北的未來.......!
他.........這一直以來唯一親近的信任的依賴的哥哥........
終是棄了她.........
她的眼神黯淡下來,眼中的乞求與渴盼在一瞬間消散殆盡,隨之而現(xiàn)的是無助的諷刺與自嘲的狂笑……
她不再反抗。
她踉蹌爬起身跟隨緊拉著鐵鏈的將士,伴著狂笑走上那條.......
不歸路。
.
她轉(zhuǎn)過身不再理會。從前信的愛的托付的在此時都不值一提也不足為懼……
腳上粗重的鐵鏈淅淅凌凌地緩慢移蹭著青石磚瓦,帶起一道揚塵........
忽一個踉蹌,她被纏繞的鐵鏈絆倒.......霎那間如輕飄落蝶跪伏在地........
仍狂笑著......赤裸裸地自嘲著........
可笑著笑著........
卻哭了。。。
她將頭埋在身下蜷縮在地上,雙臂緊緊抱住身子嚎啕大哭起來……她顫抖著,仿如一只失了雙翼的蝶,在午后的艷陽燒灼下悲泣.....
枯萎........
.
痛快!
恐怕這一生都沒有如此痛快地哭過!
自從認識太子.......
那個一見面就仿佛注定的緣分.......
那分草原兒女的隨性與豪爽.......
便永遠地湮歿了。
那是一種潛藏的本能!
一種在可以拋開以往拋開一切之時縱情盡興、傲視天下的本能!
.
番驍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已不由自主地去向那無助的背影……那往日可隨時攬入懷中承歡談笑此時卻在風中顫抖,近在咫尺卻仿如天涯的人兒........
當一雙相交的寒劍突然劃破艷陽的光暈緊貼在他頸前,他方意識到,
自己.........
已不知不覺走到街路中間。
他多想去撫一撫她、抱一抱她!為她拭淚、給予她最后的安慰。這撕心裂肺的哭吼是譴責!是決斷!是忿恨!是怨懟!
可是......他不能!
再向前一步
那將是無數(shù)番北志士血濺殺場!
再向前一步!
那將是枉枉斷送了番北的未來與親族的前程!
他........
駐足。
.
只一步間........天涯之遠。
.
他看不到她的面.........
卻聽得清她的心..........
.
那噴薄著血絲的雙眸,那滴血的心........
她........
不愿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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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
誰又能保證干凈透徹?
只絲絲相連
卻終是纏擾牽絆......
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