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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丑子之死

  • 莫湖夢
  • 37點5度
  • 5350字
  • 2018-04-25 09:31:24

秋天又來了,那葉子就一片片的掉落,河邊的樹干光禿禿的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那白楊葉堆滿了河灘,我曾經躺在那軟綿綿的落葉堆里幻想自己是一片落葉,與秋風互訴衷腸,與那潺潺的流水呢喃低語,然后想起沈從文的邊城,想到翠翠在溫暖的河灘上,猛漲的青春。

歲月年復一年周而復始的告訴我們,每一個時刻都有離別,不要輕易怨恨,隨意告別。

奶奶曾經說要是我離開她,她指不定也要跟鄭奶奶一樣,要死了,讀完六年級之后,我要出去鎮上上學了,要上初中,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兩天周末。表姐被帶回去之后,奶奶每天就盼望我周末了,從來不在乎幾點鐘的她,專門找人買了一個鐘,買了一個日歷,她開始了無盡的等待,但她終究要學會我長好翅膀的后來,我不斷成長終究是要離開。

那個時候沒有什么好吃的,姑姑每次去看奶奶總是帶了很多零食,一些奶奶沒有吃過的東西,或者是別人給她的水果,糖果等,奶奶就把他放在箱子里,或者枕頭底下,數著日子盼我回家了,晚上亮著白熾燈,昏黃的房間里,她一個人在柜子里,箱子里各種翻騰,然后全部放在桌子上,一個個塞在我的手心,給我吃,結果我發現很多都發霉變質的,但是看著奶奶一臉幸福和開心,我每次都當著他的面吃給他看。

其實到現在了,我想要什么零食都可以了,每天都可以吃,無數的種類,特別想跟奶奶分享這些,那個貧困的年代已然遠去,日子富足了許多,可是精神卻越發的貧瘠起來。

后來每次上學我還看見過丑子,他經常幫助奶奶,比如奶奶養的鴨子沒有回來,他也村前村后幫著找,他變得不那么經常在外面晃蕩,去戲臺子下面的時間更是少了很多,湊熱鬧的變成了年輕人,他覺得自己足夠老了,只是在奶奶家門口坐著的時間多,秋天的時候,太陽溫暖,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直到下午太陽落山,冷氣逼近,就各自回去了。

至今想念那樣溫暖的午后,貓咪躺在門口,懶散的伸展著身體,陽光從那筆直的柏樹枝干上灑下來,奶奶又開始拿著針線縫補,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日子就慢慢的轉過窗臺,流轉而去。

下雨的時候,他坐在奶奶的火爐旁邊,還有鄭奶奶,聊天的時間也多,我周末回來兩天,經常聽見他們聊從前的事情,從前怎樣沒有吃的,怎么吃那山上的野菜,怎樣沒有鹽吃,沒有油吃,我在想,丑子是真的老了吧,沒有了從前的忙碌,也變得懶散了,一副想要睡覺的樣子,靠在那泛黃的墻壁上,有時候說兩句,有時候又半日不說話,柴火在燃燒,炸裂出吱吱的聲音,秋雨打在屋頂,淅淅瀝瀝的,秋天是讓人傷感的,特別是秋風穿透堂屋的大門,吹在窗戶上,安靜的村子和孤寂的老人,悄無聲息的等待終老的日子。

大概是上初二,我周末回家的時候,連著兩天沒有看見丑子出來,那屋子也沒有炊煙,奶奶跟我說丑子生病了,躺在那床上好幾天起不來,柏奶奶一日三次端給他吃,大家都覺得柏奶奶是極好的,我奶奶也有事沒事進去看看,聊上兩句,只是那發著惡臭的房間,也沒有人愿意久待著,柏爺爺永遠是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樣子,丑子生病的時間里,從不曾來看過一眼,更別說是給丑子開幾粒藥來。

丑子沒有出來晃蕩,就覺得安靜了許多,奶奶家的木門上,被我們用黑炭寫了一個大大的福字,下面還被那馬蜂鉆了幾個窟窿,中間被太陽曬的發白,門口是奶奶挖出來的一條流水溝,洗臉水廢水都直接潑在那溝里,順流就去了下面更寬的下水溝里,冬天的時候也會結上一層薄薄的冰塊,等早上的太陽曬起來,溫暖的融化了,那老母雞就在小溝里喝水,找蟲子吃,有時候看見法叔或者村里的大爺們,扛著鋤頭上山去,也沒有講話,只是靜靜的,屋頂上繞著幾縷炊煙,安靜的時候,覺得空氣都是沉悶的。

開始的時候丑子還在大太陽的時候出門來,坐在那門口,包著被子,手腳蜷縮,頭都藏進了衣服里面,他的顫抖越發厲害了,坐在那一刻都沒有停止過,也有上下的人,跟他講話,他開始斷斷續續回答著,累了的時候連應答也變得困難。

丑子不知道是什么病?

不知道呢,說是得的肺癌了。

還是柏娘好呀,送吃送喝的,還照顧,這人還是要有后呀。

這莫柏估計也是不想出錢給他治的。

癌癥哪里治得好,只能拖一天是一天,這丑子又沒有子嗣的。

人們在端著碗站在門口,斜靠著,談論著,丑子終于聽不見這些議論,躺在那黑屋子里,他時而發出呻吟,我靠在奶奶家墻邊走聽見的的時候都覺得瘆得慌。痛苦是我們不想接觸的東西,就像奶奶說的,一個人到了痛苦的程度,死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她說我爺爺是有福氣的,只是去的時間早了些,躺在床上受苦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的好。

久病必定是要遭受苦難的,除了身體上,還有精神上,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的,興許有情義在,到了一年半載的,事情就嚴重了,丑子病了半年,整整半年。

柏奶奶除了每日干農活,依舊給丑子端吃的,還給他洗衣服,柏爺爺看見柏奶奶端著飯碗進進出出的,心里忽而煩悶。

“怎么不快些死去,搞的現在大家都忙”。

柏爺爺扔了手中的碗,干豆角灑的一地,朝著柏奶奶喊了去,柏奶奶愣了半天,繼續出去了。我在想,丑子聽見這些話,會淚流滿面,還是會傷心欲絕,可能覺得死真的是一種解脫吧。

只是此刻安靜,連丑子那痛苦的呻吟也沒有了,靜悄悄的,秋風卷來,背后清涼。

朵娘,這是我家那新雞下的雞蛋,你煮給你孫女吃。

柏奶奶這樣的次數很多,每次我回家的時候,總能看見他送東西來給奶奶,說給我吃,他們覺得我在學校吃的蒸飯是不好吃的,回家應該吃點好的,而這一切都不關乎其他,只是鄉里情意,柏奶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兒子跟小女兒還是雙胞胎,柏爺爺是高興的,大兒子已經娶妻成婚,還有小兒子小女兒是都有20來歲了,柏爺爺著急給他們成家,又有丑子這個負擔,覺得是一種遭難。

哎,每次要你送這些東西來,真是不好意思,丑子怎樣,你看著,我看你們家那個不高興了,中午是在發脾氣吧?哎,你說這人要是病痛什么的真是折磨呀,早些去了好呀,閉著眼睛不管事。

奶奶邊用簸箕接了柏奶奶的雞蛋邊問丑子的情況,嘀嘀咕咕的,風吹著門口的柏樹,呼呼的響聲。

今天還好尼,中午吃了一大碗呀,我澆了點絲瓜湯。

那還行呀,是不是能好呀。

好恐怕不行了,那臉都發黑了,只能說過一日算一日了。

哎.......

漆黑的廚房,只有灶臺那里閃著燒飯的火光,我坐在桌子旁邊,柏奶奶跟奶奶在門口,旁晚的亮光霧蒙蒙的,模糊不清,只見柏奶奶回去了,奶奶端著七八個雞蛋進來。

這柏奶奶還每次都這么客氣呀......

奶奶的聲音在灶臺那微弱的燈光里散開,我覺得有點害怕,站起來去拉開那個昏黃的白織燈。

這日中午,柏奶奶端著飯邊吃邊往這邊走來。

我看估計沒有多少時間了,今日吐了一盆子的血。

那是了,都吐血了,也就這幾天的時間了吧。

她湊著奶奶的耳邊講著,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讓丑子聽見的,聽見了怕又不好了。

后面的幾天就經常看見村里有人去看丑子,婦女們在洗衣服的時候,山里干農活的時候討論著。

你去看丑子了嗎?

我去了兩次了。

我明天去吧,等下去對面買包白糖來。

奶奶也帶著干荔枝去他那房子里看他,我也跟著去了,村里有人生病,真到了人家去看的地步,也是極壞的程度了,也許就是人們說的不久人世的,我覺得事情突然,上學不過兩三個月,就聽見這樣的事情,連那冬花嫂都花了兩塊錢去買了一包白糖,也去看丑子。

他躺在床上,見我們進來,還自己坐著半靠住床頭,白色星點的深藍色被單,枕頭是白色帶花的,紅色鮮艷的花,白色卻變成了深灰色,也許是因為屋里濕氣重,那個蓋的被子掉下來的角落發霉而破。床最下面墊著的稻草張牙舞爪的在床邊(稻草墊床是每家都如此的,奶奶說稻草暖和,軟的,墊在最下面比較舒服)只是時間久了,水汽重,房間里一股濃厚的稻草味夾雜著發霉的酸臭,床的四角墊著紅色的磚頭,壘砌有四五塊磚頭,中間也亂七八糟壘砌了好幾個柱子,但是我覺得可能稍不留神,整個床就會垮掉,床頭一個黑色的桌子,上面擺滿了各種罐頭,白糖,還有干荔枝,干桂圓,他面色蠟黃,頭上還戴著一頂灰色的毛線帽子,他擠著眼睛笑著一下,我覺得是一種哭,沒有多說話,我覺得已經受不了那里面的味道,待了不過半分鐘,就趕緊出來了,出來倒吸一口氣,覺得格外清新。

麻煩…咳咳….你們來看我…..,咳咳….哎,咳咳咳……我….老了,我恐怕不久就要…..咳咳….走了喲,咳咳……要去找那些….咳咳……老熟人了……

咳咳……

胡說的泥,你還年輕,再活他幾十年也不老呀。

你不要擔心,好好養著,能好的。

你這是小病,沒事的,這心情要好。

想什么東西吃不,我可以幫你做泥。

哎....,咳咳…..不吃….不吃,咳咳….我現在呀,咳咳…..嘴巴里…..,吃什么都……不香咯….咳咳……

我聽見丑子我奶奶水娘還有柏奶奶跟丑子講話,丑子咳嗽,說話的間斷里,咳嗽時間占了一大半,半天說不清楚一句話來,他們的談話都夾雜在丑子的咳嗽聲中了。

水娘出來的時候,眼角泛紅,覺得這臨死之人是可憐的,他們走了幾步,在我奶奶家的門口又嘀咕了許久。

這人老了就是受罪呀。

還是多生兒子,無子無女的真是可憐。

這恐怕都要辛苦你跟柏叔了。

哎,都這樣了,能怎么辦泥。

我看著估計是要準備后事了。

那些東西都準備了,簡單,也沒有能力請道士什么的,簡單點,我家那個不愿意呀。

哎,這人死了能知道什么喲,埋在那黃土里。

死亡是令人恐懼的,我看見丑子那面容覺得好像又是鎮靜的,也許跟奶奶說的一樣,人到了一定的時候,對于死亡是沒有恐懼的,特別是受盡病痛的時候,更加覺得死亡是一種歸宿吧。

我得回去做飯了,你們家中午吃什么呀。

我還有一點剩飯,跟著面一起煮了吃了,

學生們快放學了吧。

嗯嗯,11點多了。

奶奶看了一下時間,中午十一點多了,到了做飯的時間,大家就散了,柏奶奶去進去的時候在門口又進去看了一下丑子。

一陣涼風吹來,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堂屋的大門被吹的咯吱的響,那樹上掉落幾根干掉的小枝。

我覺得冬天要來了,可能又要下雨,下雪了,要圍著火爐開始烤火了。

我跟奶奶進屋去,奶奶準備做午飯了,我坐在那灶臺旁,幫奶奶燒火。邊跟奶奶談起這天氣,我似乎并不想繼續談論有關丑子的事情,也許是因為恐懼,也許是因為根本不想接觸這些事情,特別是聯想到親人身上,亦或是忽而漸漸明白有關爺爺的一切。

村里冷的早,深秋就開始發冷,溫暖的火爐旁是人們待的比較久的,伴著熱氣騰騰的燉菜,整個屋子就散發著生活的氣息。

而往后連著兩個星期,我上學緊,是第二周回家的,只是我再次回來的時候,丑子那挨著柏爺爺的兩間屋子已經被拆了,一堆磚土,黃色的狗子在上面慵懶的躺著,幾根稻草在磚頭縫里,夕陽灑在上面,越發昏黃,總讓人覺得,那下面也許埋著一個人呢。

我是害怕的,連那附近的磚頭都不敢去碰一個,不過半個月之久,一切消失的無影無蹤,快的讓人觸不及防。

丑子已經去了?

是呀,上周五下午,農歷11月7日,今天已經頭七了。

頭七了,怎么沒有人祭拜,我爺爺頭七那會,不是還請了三天的道士的嗎?

他下午7點斷氣的,你柏爺爺連夜,晚上12點就把他下葬了,沒在家待多久,花圈都沒買一個,就一副棺材下土了,還請什么道士喲,不能說出去,聽說現在要火化,不能直接土埋,拉火化要錢,你柏爺爺不肯出錢呀。

不過火化是挺嚇人的,現在入土都不行了,死了還要遭受那種罪。

土葬改火葬的時候,村里很多老人怕極了,他們覺得,死了之后要用火來燒,最后只剩的一堆骨灰是殘忍的,能入土為安,是人們世代的做法,聽見火葬,就在那瑟瑟發抖,怕死,子女則覺得這火葬還要花錢…….

諸如此類,很多人偷偷埋葬,不行禮,不辦事,夜晚偷偷送了出去。

我不禁站在門口去看那一堆張牙舞爪的土,想起曾經去丑子那屋里看見的場景,也想起他進去出來出來進去跟我還有表姐說話的情景,想起他因為被偷了雞蛋氣急敗壞和知道可能要娶萍姐的開心的表情,這一切都像是昨天,今日就變成了那墻角的一堆荒土,興許來年春天就能長滿青蔥的雜草,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過,悄無聲息。

他葬在大腦山隔壁的麗子塘山去了。

那么遠….

你柏爺爺你還不知道,覺得不吉利,正準備著給你毛姐說婆家,丑子這事情早點結束早好。

哦哦哦,我毛姐要嫁人了?

說對了婆家,男的經常來泥,說是可以,你柏爺爺看的上,說家里蓋了樓房。

我柏奶奶就那一個女兒,嫁了她估計就辛苦些了。

你柏奶奶操心的事情多泥,樣哥也要著急娶妻了,跟你三叔一樣大的,還沒有結婚,你柏爺爺著急呀,嫁了你毛姐,多少能在錢上幫襯一點。

跟著奶奶去山上的時候,看見過丑子的墳墓,新挖出來的土,顏色深黃,沒有墓碑,沒有花圈,只是一個土堆,插了兩根竹子,東風一掃而過,滿目荒涼,而大腦山上那些其他的墳墓多少年了,依然有花在墳頭插著,閃著光。

大概是兩個星期之后,丑子被偷偷埋葬的事情被揭發,村里管事的人帶了一群人,在柏爺爺家里坐了半日。

那些穿著體面的男人,有模有樣,抽著煙,穿著皮鞋,在煙霧繚繞中談論著。

這個事情一定要執行到位。

大吃一頓之后就走了。

那些人走之后,柏爺爺組織蝦子等人,把丑子重新開館運出去火化了,事情似乎很簡單,沒有任何儀式和禮數,就跟那些女人每日早上必須洗衣服一般將事情完成了,只是無辜多出了一筆錢,心里老覺得哪里過不去,在人群中談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不值,以為事情都完成了結果又出了這樣一遭事情。

對于丑子來說,人間也許是黑暗的吧,恐怕比那黃土之下的黑暗更加讓人恐懼,但是每個人都堅持努力活著,堅韌的面對不管多少艱辛的人生,這種熱愛也是與生俱來的。

生命也許有另外一個世界,那是天堂,有美好的生活,有執著的愛情,幸福的婚姻,有熱烈的掌聲,可口的食物,能實現曾經夢寐以求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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