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井山呷一口酒，將缺了一個口的小瓷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又用筷子蘸了點咸鴨蛋，砸吧砸吧嘴，慢悠悠說道：“都說好了，讓小偉上，你在家干活。”

李繼蘭攤開煎餅往中間抹大醬，抹完卷了一根大蔥，費力的扯下一口，一邊嚼一邊補充道：“咱家什么情況你也知道，你弟上學要多交好幾千塊錢，哪有錢供你。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也沒用，還不如早點下來幫家里干活，等咱家寬裕一點你也該嫁人了，到時候我和你爸還能給你張羅一點兒嫁妝”。

申偉也看向她，委屈又抱歉的說道：“三姐，你要是真想上，那我就讓你……”

“不用你讓”，申瑤盯著眼前的咸菜青菜沒有抬頭，“你上你的，我的學費生活費我自己想辦法?！?

“你個丫頭片子能有什么辦法？”李繼蘭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笑起來，“你要是真有辦法你就上，再讓你折騰幾天，折騰不出花來你就消停了。”

申井山小酒喝美了，又卷了一支煙，不一會兒便把小房間弄得烏煙瘴氣。申瑤很看不慣他這番做派，卻很識趣的什么都沒有說。

“今天去水田噶埂子，你倆都不用去，把豬喂好，來換掛面的換五斤掛面”，臨下桌前，申井山吩咐道。

他沒點名道姓，但是申瑤知道，這話是說給她的。申偉在家鮮少干活，就是跟著下地也是休息的時間比干活的時間多。

他們走后，申瑤撿桌子刷碗，又把豬喂上，家里全都收拾好，這才開始收拾自己。

洗了頭臉，還用濕毛巾擦了擦身子，已經摳去黑泥的指甲剪短，再換一身雖然破舊但是干干凈凈的衣服，對鏡自照，跟換了個人似的。

“三姐，你要出門？去哪兒？”申偉看到她愣了一下，繼而疑惑問道。

“我去安寧一趟，要是爸媽回來我還沒回來就告訴他們別擔心，我天黑之前肯定回家”。

安寧就是他們縣城的名字，安寧一中是安寧縣唯一一所高中，有近百年的歷史，為國家培養出不少人才。

申瑤站在校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大中午，熾熱的陽光從頭頂照射下來，恨不能將人烤化。

她沒搭到順風車，走了四個小時渾身疲憊不說整個人也汗津津灰撲撲的，非常狼狽。

她只隨便理了理頭發便敲響了一中門衛的門。

現在學校放假，學校沒有學生，只有門衛和值班教師在。

門衛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大爺，穿著舊軍裝拿著大茶缸子一邊刺溜刺溜的喝茶水一邊用收音機聽評書。

“啥事兒啊小姑娘？”老大爺和氣的問道。

申瑤大大方方的說道：“我是今年考進咱們學校的新生，有點兒事先見見校長，您能讓我進去嗎？”

說著，她把通知書拿出來給老大爺看，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董校長去市教育局開會了，得過幾天才回來。李副校長在，有事兒找她說吧。”老大爺和氣的說著，起來給她開了大門。

一中挺大，有三棟五層高的樓，一棟宿舍樓，另外兩棟是教學和辦公樓。食堂在一座大平房里，學校一角還有一個廁所，離老遠就能聞到熏人的味兒。

申瑤在學校轉悠一圈兒，終于確定校領導在哪棟樓里辦公，果然在三樓找到校長和副校長辦公室。

李副校長是個年近五十的女人，留著利落的中短發，申瑤敲門的時候她正在看教師的工作總結。

得到允許進入辦公室后，申瑤先做了自我介紹，拿出錄取通知書和成績單。

“成績不錯”，李副校長點評道，卻也沒有多驚艷。

申瑤的分數放在拉河鄉是第一，可在考入一中的學生中也只是中等偏上一點點，李副校長的反應倒也合情合理，申瑤早想到了。

“校長，我家條件不大好，爸媽決定讓弟弟來讀高中不讓我念了，可我還想念書，而且也能把書念好”，申瑤特別真誠的說道：“我想問問您，咱學校能先賒學費嗎？”

答案當然是不能，申瑤自己心里也知道，可不這樣說她實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導入下面的話。

“別說咱們學校，就是全國，也沒聽說過哪所高中能賒學費的。你成績還不錯，回去跟你爸媽好好商量一下，讓他們把目光放遠一點，緊巴這幾年，幸福后半生”，李副校長耐心十足的說道。

“我爸媽都覺得女孩子讀書沒有用，所以……”申瑤欲言又止，但是話中之意誰都能猜得到。

頓了幾秒，她又重新打起精神，繼續說道：“校長，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學校的。請學校給我一次機會吧，先賒我一年的學費，如果我成績不好，我退學打工也會把欠的學費還上。您要是不相信我，我可以寫欠條”。

李副校長見她說的堅定，再聯系到她剛剛那沒說完的話，很是同情也理解她現在的境遇，猶豫片刻，回道：“這樣，你先留一個聯絡電話，等校長回來我們商量過后再給你答復。小姑娘有主意，挺好，放假也要抽時間看書，高中課程可比初中難多了?！?

申瑤激動的差點兒哭出來。

李副校長雖然沒有明確的說什么，可話里話外都已經松動，想來這事兒有門兒。

她家沒有電話，她便留了隔壁小賣店的電話。

正事兒辦完，她沒有久留，離開一中只覺渾身輕松。

在來之前她是打算打持久戰的，至少連續來一個禮拜才有可能辦成事，沒想到第一天就能有這么大的收獲。

也是她運氣好，正好碰上女校長，同樣身為女性，更能體會她現在的處境。

光靠學校救濟不是長久之計，她還得為自己多做打算。所以離開一中之后，她沒著急回家，而是沿著通江路往縣中心區走。

近四十年國家發展的非?？?，一年一個大變樣，申瑤是時隔近二十年重回這里，感慨良多。

現在的安寧縣只有一家商場，里面雜七雜八什么東西都有，價格對縣城的大多數家庭來說還能勉強接受，但申家這樣的家庭絕對承受不了。

商場外面還有一個批發大市場，這才是申瑤要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