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默默取下背后青色的大弓，右手從云虎右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普通的黃樺木箭，然后就踩在穩如平地的胭脂背上站了起來。

寒越、楚羽二人也跟著站起了身，微微立在寬大的云虎背上。胭脂扭過脖子，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地噴出了一口熱氣。

“你若現在后悔還來得及。”衛明望著寒越，想做最后的勸阻。

寒越側頭瞥了瞥背后的鋼刀，向著衛明微笑道：“我的刀說，它做事從不后悔。”

衛明心中黯然嘆氣，眼睛瞥了瞥蒼穹。

不是我不救你的孩子，只是你的孩子太過倔強。

她右手二指夾著箭尾，細長的手指很靈巧地把箭搭上了弦，然后閉上了眼睛。

寒越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衛明的人雖然站在此處，但自己卻感覺她離自己越來越遠，好像整個人都飛了起來，飛過硝煙彌漫的戰場，飛快萬千僵尸的嚎叫，飛過仰闕城頭頂盤踞如山的黑云，進到了仰闕成內部，好像正用她的思想卻感知城內情況。

好強大的知敵技能！

當然不可能是耳聞，難道是膚切？

膚切是破天境的知敵，用皮膚感受氣流的波動探查敵情，至少都能探知五百米之內的敵情。

但是此處距離仰闕城至少有二里的距離，還不算那高大黑暗的城墻阻擋，即便是強大如膚切，也不可能探查得到。

那么，只能是心念！寒越心中一震，心念是武道頂級滅天境的知敵，通過心意的波動去感，聽說一個滅天境的圣武師能夠通過心念，探知到百里之內的敵情。

寒越很興奮，他居然有幸見識到了武道里最頂尖的知敵技能，想象一個人遠在距城幾里的地方，卻對城內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那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

接著，衛明的左手開始緩緩移動弓身，計算著距離，風向等等一切客觀因素，好像她那顆明亮的內心，已經洞悉了天地間的一切狀況。

驀地，青色的大弓倏然停下，一動不動。

“這是仰闕城距離城中心最近，也是最安全的位置。”衛明沒有等寒越回答，她伸出無名指一同搭在弦上，三指第二指節同時彎曲，開始拉弓。

弓弦很粗，繃得很緊，被衛明的拉扯下，一點點的張開了。

她拉得很慢，好像每一寸的距離都需要鄭重而精密的計算，但平靜如常的臉色顯示著她拉這巨弓并不費力。

周圍的風開始呼嘯，向著衛明翻滾而來，好像衛明的弓不再是弓，而是一個黑洞，弓弦拉開，黑洞隨著擴大，將風全都吸進了進去。

颶風吹得寒越楚羽二人衣袂飄飄，衛明卻連頭發也沒有動一下，好像風一近到衛明周圍，就進入到了一個深淵里。

黃樺木箭一點點向后退，而黃銅箭鏃的尖上，亮起了一個白點亮光，白光隨著移動也慢慢往箭身上一點點地擴散，那密集明亮的白光一點點吞噬著箭身。

突然，衛明猛然睜開了眼睛。

嘭！

一只雪白的大鵬光影猛然在幾人頭頂張開了雙翅，至少有十米之長。

巨大的旋風卷起了，讓幾人身下胭脂不安地原地踏步，楚羽緊緊抓住了寒越的手臂，因為他差點被颶風吹下了云虎。

寒越退了小半步，站定下來。

“還不錯，能抵御住我斗靈之氣。”衛明略微贊譽。

寒越略微點頭，但他說不出話來，他的心臟在加速，因為衛明的斗靈。

好強的斗靈。

判斷一個武師斗靈的強弱，一是看他喚出的斗靈數量與體積，而是看斗靈在空氣中持續的時間。

雖然此刻只喚出了一只斗靈，但是身軀卻如此巨大，并且持續不滅的存在，可見衛明的斗靈是多么強大。

終于，衛明的手停住了，好像磐石一般，沒有一絲顫抖，青色的大弓已經被拉至滿弦，箭尖斜指向仰闕上方黑云如山盤踞著的天空，而頭頂那只大鵬光影，也抬頭望向了那里，輕輕地拍打著雙持，颶風吹得周圍的青草全都縮卷了身軀。

黃樺木箭完全被白光包裹，就好像一根白色的熒光棒，箭身在微微顫抖，但絕對不是衛明的手在斗，而是箭身自己在抖動，好像一個活物。

“‘疾風’的竅門在于體內武靈注入雙腿，然后讓靈力在兩腿之間生生不息的流轉，猶如機械齒輪不停，你的身法，自然就有了突破。”衛明嘴里在說，眼睛卻沒有看寒越。

寒越微微一怔，微笑謝答道：“多謝‘弓后’指點。”

“你義父那么強，卻不教你，真是不盡責。”

義父？

寒越隔了幾秒鐘才反應這個陌生的稱謂，微微一笑：“他已經教了我很多了，不過確實不盡責。”

“他那樣的男人，恐怕不知道什么叫責任，”衛明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雙手抓住箭身，千萬別松手。”

寒越點點頭，挽起袖子，雙手緊握箭身，斗靈好像煙霧一樣擴散開來，把寒越的雙手也都吞噬不見，好像埋藏在霧氣里。

頭頂的大鵬光影隨之拍了一下翅膀，這讓寒越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寒越抓著的不是箭身，而是頭頂大鵬的雙爪一樣。

箭身顫抖得更厲害，好像已經忍不住要飛射而出了，大鵬的雙翅急速地拍打起來，巨大的旋風一下將楚羽吹下了虎背。

“二弟，你沒事吧！？”

楚羽坐在草地上向著朝著寒越笑著揮了揮手。

寒越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能明顯感覺得到堅硬冷冰的箭身上充斥著的洶涌澎湃的真勁，雙手用力，死死抓緊，等候著衛明發出去。

“做好準備，我數三二一。”衛明鋒利的眼睛直直盯著仰闕上空中的一點，直欲把那里看穿一般，大鵬亦昂起了頭，準備沖上云霄的那一刻。

寒越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調整了一下手握著的位置，然后再用力抓緊。

“三——”

“二——”

寒越的心臟激烈地跳動，帶著微微緊張，還有興奮。

“一！”

嘭！

青色的弓弦發出巨大的聲響，頭頂大鵬與白光覆蓋的羽箭一道，“嗖”地一下刺開空氣，帶著寒越射向了黑云壓城的天空。

黃樺木箭劇烈顫抖著，飛速上升，寒越雙手合攏，緊緊地抓著箭身，身子垂掛在箭尾，被狂風吹拂，搖搖晃晃。

他低頭往下看，衛明與楚羽很快變成了兩個小點。

嘭！大鵬拍打了一下翅膀，木箭上陡然出來一股力量，加速上前，寒越望著頭頂與木箭飛行完全同步的白色大鵬，忽然明白過來，這只鵬鳥就是附著在這只箭身上這些白色斗靈的具體顯現。

要是自己有一天，能也擁有一只這么強大的斗靈該有多好啊！寒越傻傻盯著頭頂碩大的白色光影，癡呆地想著。

腳下，列成兩排的云虎與狂云弓手列成筆直成線，沒有絲毫彎曲，可見身為大秦三大天軍的狂云弓手們布陣嚴謹，訓練有素。

藍箭化為了無數藍光，接連不斷地飛快射向戰場，戰火熊熊燃燒著。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僵尸好像無數螞蟻一樣，擁擠著，嘈亂著，咆哮著，朝著最前面一排已經燒成了城墻一般的烈火，亡命地沖去。

大鵬繼續帶著強大的沖擊帶著寒越斜沖上空，不知道到幾百上千米的高度，越過戰場上滾滾的濃煙，燒天的戰火，箭羽的呼嘯，僵尸的哀嚎。

他飛得越來越高，戰場上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唯有呼呼的風聲。

他往前一望，黑色的仰闕雄城展露了它更多的身軀。頭頂了那團高大如山峰的不詳黑云的籠罩下，城中的被寬闊的大街小巷切成豆腐塊一樣建筑也是一團漆黑，并且越往城中心，黑色越明顯。

到了仰闕最中心的地方，就連地面也被黑色的死氣包裹，好像被黑色的大霧籠罩，看不清其中一丁點景象。

無數細小的黑影從中心的黑氣里沖出來，沿著東南西北四主干條大道朝著四道主城門沖去，成千上萬的數量，觸目驚心。

大鵬調轉了頭，收縮雙翅，往向沖刺，箭頭也隨之調轉了方向，極速向下。

寒越的雙手自然滑落，緊緊地握在了箭身的中間部分。

白箭下落的速度更快，寒越瘦削的身體在狂風中飄擺，就好像被風吹拂的簾幕一般。

寒越的心臟也隨著弓箭的下落越來越快。

他的身體沖進了那團盤踞如山的黑云里，狂風帶著云氣猛烈灌進寒越的喉嚨，生生發疼，就好像不小心吃進了風沙，眼前黑氣迷蒙，又紅又腫，眼淚流下。

不過僅僅過了不到五秒鐘的時間，白箭就帶著寒越沖出了黑色云氣。

寒越往上一望，大鵬雙翅上的白光減弱了不少，可見那黑云的邪力。

仰闕城中的景物越來越清晰，他看見了城墻上堆滿了守城秦軍發黑腐爛的尸體，他看見了漆黑的屋瓦，以及人家小院中光禿禿枯死變黑的大樹，他看見了青石板鋪成但已經變黑的街道，街道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商人、農夫、小販、屠戶的尸體。

寒越沿著城北大道斜向下飛行，距離地面已經只有二十幾米的高度。

僵尸們擁擠滿街道，頭顱涌動著，腳踩著死去路人的尸體，好像黑色的河水朝著北城門涌去，它們沒有發現高飛在空中的寒越。

大鵬的身軀漸漸暗淡，黃樺木箭的光芒不斷在箭弱，箭尾上的羽毛露了出來，已經被狂風吹得只剩零星。

寒越能明顯感覺羽箭的速度在不斷變慢，他冷靜的目光開始此處打量著周圍的形式，忽然大鵬略微調轉了頭，箭矢也跟著稍微調轉方向，不再筆直地沿著大道飛行的，而是略微有一點弧度。

而那彎轉的弧度正是朝著一座三層高的木樓，大鵬的身軀已經變得近乎透明，差不多已經快消失了，羽箭用盡最后一點能量帶著寒越飛快向著木樓飛去。

“咚！”終于，黃銅箭鏃穩穩當當地釘在了木樓三層外走廊三的一個粗壯的柱子上，箭尾不住顫抖，箭身上的斗靈消失，大鵬也已經消失在空氣之中。

寒越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好半天才從剛剛飛行的感覺中脫離出來。

他的腳下，是河流一般涌過的尸軍，他們嗷嗷的怪叫聲充滿了整條街，淹沒了羽箭釘上柱子的聲響。

寒越腰桿用力，雙腿前伸，跨過扶欄，落到了走廊上。

在空中飛行久了，雙腿踩在地上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呼吸著整座城都彌漫著的腐臭空氣，漸漸找過落地之后實在感覺。雙臂有一些僵硬，他一邊活動著發麻疼痛的雙手，一邊借著最后一點天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他所處的地方，應該是一間客棧的三樓房間外的走廊上，走廊露空，朝著城北大道。

城北大道很寬，差不多是三十米的樣子，而寒越正對下去再往南走個五步的地方，無論是房屋，還是街道，完全被黑色猶如霧氣一般的死氣籠罩，視線一點都投不進去，成群結隊的尸軍便是從黑氣里沖出的。

寒越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不僅讓尸軍發現不了，而且也沒有接觸到黑氣，就像衛明所說的：“距離城中心最近并且最安全的地方。”

如此精準箭術、計算以及對于斗靈的操控，“弓后”衛明，果然名不虛傳，這才是真正的高手。

寒越忍不住會去想當年父親與衛明對打的場景，一定很好看吧？

就在這時，樓下連接成線的尸軍突然中斷了，再沒有僵尸從黑霧里跑出。

最后一排僵尸消失在了道路盡頭，厲叫咆哮的聲音漸漸遠去。

四周安靜如死，青藍色薄弱天光的照耀下，黑血涂滿的街道上，尚自有很多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尸體，濃烈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里，

寒越覺得，這一刻這種壓抑寂靜的氛圍比剛剛成千上萬的僵尸的吼叫更令人毛骨悚然。

這尸軍的突然消停，到底是恰巧還是敵人察覺到了寒越的到來，他不得而知。

寒越感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收緊了，他拔下在背后捆好的鋼刀，腳步很輕地朝著樓下走去……